的东西我果然还是用不惯,只得请伯纳德帮我整理出来。
今天上午他骄傲地向我提供了厚厚一沓文件,包括这座高塔的来龙去脉,造价估算,赞助单位,以及效果设计图。他好心地把照片放在最后一页。
看到那幅图的时候我觉得脑子被针扎进去了,又狠狠地搅了几下。
终于明白罗伊为什么会对这东西满口刻薄的俏皮话了,它看上去就像一群黏在一起,歪歪倒倒,马上要塌下来的深红色猪肉绦虫,丑陋,恶心,庞大——同时要花纳税人1900万英镑。
尽职的伯纳德又给我提供了一份民意调查,上面显示各大日报的读者——阶级不同,理念相异——异口同声地认为这是堆垃圾。自从王室迎娶卡米拉王妃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大伙一边倒地持反对之词。
“哇。”我合上文件,以保护我的双眼不再受这个深红色噩梦的摧残,“谁说当代英国不能再次团结起来。”
伯纳德得意地抿着嘴唇,突然我顽皮心起,想逗他一下。“伯纳德,你对这东西怎么看?支持,还是反对?”
这可难住了他。我相信他的清白良心不允许他说出违心之词,但他毕竟是名文官呀,他无法对官居上位的汉弗莱(及汉弗莱爵士支持的任何事——编者)做出任何否定的评论。
“嗯……我想,这个建筑……它……质量会很结实。”
他如此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以至于我都看不下去了。“好啦,我的伯纳德。”我给他解了围,“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他感激地松了口气。
“话说起来,难道汉弗莱事先没有看过这个怪物的任何图片吗?”
“哦,大臣。”伯纳德咧嘴一笑,于是我明白我又犯傻了。
我仍然弄不明白。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个笑话。而老汉弗莱居然想让我在上面签字通过。他为什么要替这个玩意费劲?
“我想,大概因为这东西是个艺术品吧,大臣。”伯纳德大有帮助地说。
“艺术品?”我抖动手里的照片,“这个丑陋的东西居然被称之为艺术?”
“啊,是的,当然。只要是艺术相关,汉弗莱爵士从来都不遗余力。”
紧接着我们谈话的男主角走进了办公室,神采奕奕,道貌岸然。他彬彬有礼地问候了我的身体状况,随后便暗示:既然我的头脑已经清醒得足够提起笔写字,是时候把被批准的申请还给他了。
我告诉他我拒绝通过这份申请。他看上去非常困惑,似乎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您的意思是您今天状态仍不适宜签字?”
“不。”
“那是说您明天会给我?”
“不。”
“或者后天?”
“汉弗莱。”我张开嘴,一字一句地强调:“我——拒——绝——通——过——好不?拒绝通过这份申请,这个塔别想开工,至少我不允许,明白吗?”
“但这不是塔。”他糊涂地回答,“它叫做阿塞洛?米塔尔轨道。”
哈!我管它是个什么玩意呢。
他终于弄懂了我的决心。
“您是说您要驳回这份申请咯?”他威胁地微微鼓起脸颊,脸上还带着假笑。
我告诉他,就是这个意思。“这是个丑陋无比的怪物,汉弗莱,要是它从我手下通过我就成伦敦罪人啦。你不能让我干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呀。”
“但这是您的工作。”他立刻说。我希望他不是故意在侮辱我。
“我的工作是审批,或者驳回。”我回敬道。
他不说话了,这很好,我让他无话可说。“所以在这份文件上,我要签署的是:驳回。”我得意洋洋地做了总结。
他没有被我吓倒。恰恰相反,他把两只手的指尖并起,撑在鼻子上,眼睛转得滴溜溜的,心里不定琢磨着多少条对付我的鬼主意。
“大臣,我可以问一下您驳回申请的理由吗?”
我跟他交了老底:因为它丑呀,驳回它,我就赢得了声望。
“同时您也违反了程序法令。”他冷冷地说。
我叫他别吓唬我,没有任何一条法令规定行政大臣不能说不,只能举双手赞成。
“确实如此,”他振振有词,“但也没有任何一条法令规定行政大臣能无视程序规定,仅仅因为某种对建筑物外貌的非客观的评价而妄然施与生杀大权。”
他明白他已经唬住了我,于是很带劲地说下去:“行政乃立国之本,我的主公,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律所循,沿其一定之规理智运转,永世长存。依星辰之轨迹,而行政巨轮前行……”他郑重申明这部申请手续上一点问题也没有。它完全符合老房子法案、符合环境委员会法案、符合摩天大厦法案,符合1984年行政条例第五十四条法案以及别的什么乱七八糟法案,它通过了程序上所有可能会有的刁难和限制,它经过了从地方自治政府到行政部的层层把关,它完成了每一道非走不可的步骤,总之,这部申请是行政界的模范样本,它是如此完美以至于我除了签字同意,什么都做不成!
“它无可挑剔,大臣。”汉弗莱高傲地宣布这个结论,并且撅起嘴唇。
“仅仅是程序上,汉弗莱。”
“程序上无可挑剔。”他带着一贯的假笑说,“所以您按照程序,应该屈尊签下您的大名。”
我差点被他蒙过去了,稀里糊涂地去拿笔,突然我清醒了过来。“不!”我大叫着,把笔狠狠摔到桌上。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我以为我已经把道理讲得很清楚了呢,大臣。”
“你说再多废话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汉弗莱。”我把效果图送到他鼻子底下,“这东西是个丑八怪。”
他厌恶地躲开了照片。“恕我直言,大臣。”(“啊,开始侮辱我吧。”我插话。)“我不明白您为何非要以您显而易见的,完全的个人主观态度而加诸不公正的意见,而忽视了您的原本职责。”
我琢磨着他的话:“你是说即使它丑得惊天动地,我也无权加以拦阻?”
他矜持地微笑着,仿佛这是不言自明的真理。
“它长什么样不是您管的事,大臣。”
“别跟我说这种话!”我厉声喝道。汉弗莱被吓了一跳。
一时间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尴尬。
一直没吭声的伯纳德适时打圆场:“我想大臣想知道它长什么样……呃……是谁该管的事,汉弗莱爵士。”
好伯纳德,真是帮了大忙了。
汉弗莱回答的态度——理所当然地——有些冷淡,他大概为我吼他而生闷气吧:“考虑到这不仅仅是一个建筑,更是一座当代艺术品,只有艺术大臣才对它的外貌负责。”
简直太妙了!我得使劲抑制着自己才能不笑出眼泪来。
“亲爱的汉皮,”我用我有生以来最温柔的嗓音,轻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请容我提醒,现任内阁的艺术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