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时至今日,更无后悔之说。
然而抬眼间视线清明,所见之景更是教他不觉一愣。
风里送来昨夜风雨的凉意,春日和煦的阳光照得青石板道上的水泊泛起明净的光泽。酒肆茶楼的飞檐像是女子描出的眉,眺望间满是风雅与柔情。街上行人往来,伴着几声货郎的吆喝,流水顺着弯弯的拱桥潺潺而过。
张衍伫立于原地,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座忽然浮兀于眼前的水乡小城。
毫无疑问,此地不过一片企图乱他心神的虚假之景,堪破即可。
他微微一哂,道心弥坚,一掸袖袍踏出一步,静待片刻,却是分毫变化未起。
“……”
一旁路过的行人纷纷投来诧异好奇的目光,不觉指指点点。
张衍面无表情冷眼看去,那些人纷纷被他一身气势所震,鸟兽作散。他略微收拢了一下手指,只觉一身修为并无受限,神通道法依然,却不知为何竟破不去这等镜花水月之相,心中难得添了几分惊疑。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静好潋滟的凡俗街景,但记忆里自己却从未有过那等行走凡间的闲情逸趣,对这样一个地方,更无半点印象。
这是一座氤氲着雨气的小城,楼阁的样式苍老古旧,街上的行人淳朴安乐,如此宁静祥和的景象,却只让张衍觉得诡异莫名。
他略微抿紧唇,没有丝毫大意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去,试图窥得此间破绽。
因着一味目视前方,肩头猝不及防与人撞了一下,他本不甚在意,却已是闻得一声温和清雅的“抱歉”。
那声音似骤然挑动了心底的某根弦,张衍蓦地回过头去。
与他就要擦肩而过的那人一袭素净青衣,是极简单寻常的样式,更不见多余的花纹装点。他身骨傲岸而又有几分清瘦,长发半束半散,脸上覆着一方白玉面具,只露出线条流利的下颌与微微带笑的唇。
那声音,那身形,还有那面具……错不了的。
张衍浑身一震,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连手腕紧握时的感觉都分毫不差。
“大师兄?”他下意识开口,旋即更添几分了悟,目光冷了下来,“不,你究竟是何人?竟敢假借他人之貌在此作祟?”
那人被他说得愣住,一只手也忘了抽回:“道友可是,认错人了?”
张衍手上愈发用力,毫不客气地就要去揭下那方欲盖弥彰的白玉面具。
那人显然对这般无礼的举动有些抵触,微微侧过脸,就要回避,然而张衍只管蛮不讲理地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拽,一把打落他脸上的掩饰。
白玉面具落地既碎,发出一声脆响。
那人抿着唇,略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垂落颊边的碎发衬得那张脸有些苍白。
张衍有那么一瞬间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注视着那张端方温和的面孔。那双沉郁安然的眼睛眸色漆黑,清清楚楚地映出他此刻的专注与诧异。哪怕再过数百年,上千年,或者说前尘俱灭,万事皆休,他也难以忘记这个人,这张脸。
先前的果决与狠厉,这一次竟难得迟疑了些许。
“贫道青泽,乃是无籍无名一介散修,与道友素昧平生,不知是有何处得罪了道友?”而那人只是笑了笑,斯斯文文,彬彬有礼地开口,向他打了个稽首。
张衍微微眯起眼,注视着这张与齐云天一般无二的脸。
不,像的何止是这张脸,就连那开口间那说话的语气,抬头时那眉眼的模样都如出一辙。就连青泽这个名字……
然而张衍却一点点将手松开,戒备而警惕地端详着那张笑意宽和的脸。
“这位道友……”青泽显然是不解于他的态度,带了些困惑。
张衍略微弯下身,抬手一扫地面的白玉碎片,让它们在自己手中重新化为完整的一方面具。他将面具递予对面那自称为青泽的道人,却在对方伸手来接时拿捏得更紧,不肯马上松手。
青泽愣了愣,仍是好脾气地抬头望着他:“道友有何指教?”
“我名张衍。”他死死地注视着那张脸,一字一句地开口。
青泽恍然一笑:“原是张道友,却不知道友的‘衍’,是哪一个‘衍’?”
“……”张衍松开紧握面具的手,任凭他拿了回去,冷声发话,“道友以为,该是哪个‘衍’字?”
青泽微微偏过头,不解其意,但终是一笑:“我观道友一身气势不凡,名字自然也非凡俗可比。不知可是‘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那个‘衍’字?”
张衍冷眼看着那张一直在欺骗自己眼睛的脸:“正是此字。”
三百七十四
青泽摩挲过白玉面具,并不马上戴上,只向着张衍微微笑了起来:“道友方才仿佛将贫道错认做了旁人?”
张衍眯了一下眼目,目光深处带了一丝极锐利的光,恨不得径直划破这副蛊惑他的皮囊:“道友确实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故人。”
青泽明了地一点头,旋即道:“既是误会,贫道便不多叨扰道友了。”
说着,他客气地稽首一拜,转身欲走。
张衍见他竟真的要就此离去,皱了皱眉,一把将人拽住:“慢着!”
青泽好脾气地回过身来,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他。张衍深深望进那双轮廓熟悉的眼睛,努力想要从中分辨出某种阔别已久的色彩,可是又一次徒劳无果。分明是一样的眸色,一样的瞳仁,甚至连眼睫扑朔的细微幅度都分毫不差,但是这双眼睛映出自己的身影是如此坦荡,毫无半点细腻绵长的情绪隐约其间。
“道友欲往何处去?”张衍沉声道。
“怎么,张道友不是为了此地的异像而来么?”青泽似有几分讶异。
张衍一挑眉:“异像?”
青泽见他似真的不知,于是耐心地一指西方,解释道:“三日前,淄城以西七百里外有玄光现世,照黑夜如白昼,迎来万千灵鸟盘绕,更有人闻得仙音袅袅,是以近来有无数同道相继赶来。”
张衍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片瑰丽云霞盘踞高天,其间暗藏变幻,玄妙诡谲,难窥其道。
他审度片刻,转过头重新看向青泽:“异像之地既在西方,道友为何往东而行?”
青泽也不见怪他问得如此冒犯,仍是笑意端然的模样:“异像现世,除却同道修士,也引来了不少魑魅魍魉。这淄城地处水阴之地,更易滋生妖邪。是以贫道想在附近暂且逗留些许时日,以免有鬼魅在城中作祟,扰乱民生。”
“……”张衍几乎要被这等冠冕堂皇的说辞震住,旋即果断道,“道友既有此心,那我便同道友一道。”
青泽颇有些意外:“张道友这是……”
张衍迄今为止仍未从他身上探寻到一丝破绽,仿佛青泽此人是真真切切存在一般。但他心中清楚,此间不过一片假象,这个名为青泽的道人也绝非他的大师兄齐云天。这个人身上藏了太多高深莫测的隐秘,他需得一一探知清楚。
“我亦无意寻宝,反是青泽道友所言颇有道理。此地百姓无辜,我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