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朗不凡,哪怕是这样世俗的衣着,也能撑出一份器宇轩昂。
“荀长老,请吧。”张衍见他有些出神地瞧着自己,当即一笑,随口揶揄,抬手引他入亭中说话。
“此地古怪,”齐云天随他入内,在他对面坐下,“你可还好吗?”
张衍屈指抵着眉骨,干咳一声,也不瞒他:“不好。我醒来时正在玉霄派来访溟沧的车驾上。”
“……”齐云天知晓他与玉霄的恩怨,默然片刻,还是宽慰了一句,“毕竟不算吃亏。”
“这倒是,我方才还与前代掌门平辈论交。”张衍点头认同,与他说笑。
齐云天知他说的是秦清纲,目光微动:“你以为如何?”
“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看似有意与玉霄派为善,却又来得不留痕迹。”张衍把玩着一枚棋子,若有所思,“看起来,仿佛是想应下这门亲事。”
“我这位太师祖,又岂止是‘老谋深算’?横竖这些都是已毕之事,你我只需作壁上观便可。”齐云天轻嗤一声,支着额头凝神道,“先人如何暂且不提,眼下要紧之事有三:一是探清你我眼下各自究竟是何身份,二为确定此地玄机,三则……”
“若此处当真为四代掌门时期的一段往事,你我或可得知四代掌门改订神水禁光祭炼之法的个中缘由,权衡利弊。”张衍知晓他的意思,接过话头,“待查清此事,你我再寻离开之法也不迟。”
齐云天颔首:“不错。”
“若想在此地久留,承袭眼下这重身份在所难免。我这厢倒也无妨,溟沧之中几乎无人与这‘周颢’有过往来,举止效仿世家作派即可。”张衍稍稍皱眉,“但你行走于上极殿,却需慎重。”
齐云天笑了笑:“宽心即可。不过有件事还需由你出面……”说着,他微微倾身,以传音之法低语了几句。
“这倒是小事一桩。”张衍应下,“到时我会传信与你。”
齐云天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忽又开口:“还有一事。”
张衍见他神色沉肃,猜想必是更为要紧之事:“大师兄但讲无妨。”
“若有下一次,莫再这般陪我冒险了。”齐云天眼中是张衍难以读懂的惘然,他说得极缓,似有几分疲倦,“今次不过是坠入前尘往事,无伤大雅。他日人劫,若遇上生死存亡之时,你为渡真殿主,我为上极殿副殿主,岂可双双尽折,动摇山门根基?”
五百三十八
晴暖的阳光蔓过花枝细细地照入亭中,阶前落花飞坠,春事婪尾。
张衍安静地听完那个反问,闭了闭眼,转头看着一朵桐花点地,柔软地惊起尘埃,先前唇角那点残余的笑意淡淡的,像凝住了似的。
“大师兄,你总是这个样子。”良久,他松开那口气,轻声开口,“这几百年我们兜兜转转,万般蹉跎,如何还会绊在这些事上?”
齐云天低头抚过乌木棋盘光洁的边沿,以此按捺下指尖那点不明显的颤抖:“你我一日身为上殿之主,便一日避不开这些取舍。”
张衍的目光落在更远的地方:“还记得当年在瑶阴小界里,我同你说过什么吗?”
细白的手指微微一顿。
“我说过的,我不会拿你做赌注,我赌不起。”张衍抬头,阳光照亮他的鼻翼一侧,勾画出英挺而冷俊的轮廓。他这个时候看起来,确确实实就像是说出那番话时的年纪,还是那个无所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拦住他的是山海,那就移山填海,挡住他的是神魔,那就来者皆斩,他说要做到什么,那一定无所不能。
他站起身,按住那只微凉的手:“从前修为浅薄的时候,我便想,他日无论如何也要走到你面前,护你周全。为何如今跻身洞天,再非当初不自量力之时,反而不可?”
齐云天垂着眼,自张衍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细长的眼睫微微一动:“若无溟沧,你我如何会有今日造化?既为溟沧弟子,既得门中恩泽,大势之前,自当以大局为重。若是我一人之失,连累你也有何三长两短,那才当真是愧对山门。”
“你不能有负山门,难道我就能有负于你吗?”张衍猛地握住他的手腕,“大师兄,你抬头看着我。”
齐云天沉默半晌,随着手腕上一点点收紧加重的力道,终是缓缓抬头:“渡真殿主。”
张衍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随即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是难得动了真火。哪怕是从前恼这个人心思过深,气这个人猜疑过甚,都不似这一刻那么咬牙切齿。不为旁的,只为这个人说得字字在理,说得义无反顾,仅靠“渡真殿主”四个字便轻而易举绝了他的反驳。
他知道,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什么是当断则断,这么多年,也都杀伐利落地走了过来,无有一事不干脆。
但唯有齐云天不一样。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他可以取舍,可以权衡,可以选择,但齐云天绝不能是被比较的那一个。不能。
“荀师兄,周道友,有话好说,莫伤了两派和气!”
张衍和齐云天一并转头,才发现亭外立了一个身形颀长,面如冠玉的道人,极是震惊地看着他们。
“……”张衍与齐云天对视一眼,连忙撤手。
“周真人见谅,我这位荀师兄脾气素来暴躁了些,若言语上有何得罪之处,我这里先陪个不是。”道人走上前来,打了个稽首,转而看向齐云天,好言相劝,“荀师兄,掌门真人遣你来此原是为与玉霄派商议结亲的喜事,你这是般未免有些不妥。”
齐云天于秦清纲的印象,仍停留在年少时浮游天宫上的几面之缘,眼下猝不及防地对上,一时间实在难以越过礼数体统,若无其事地接口一句“秦师弟”。
张衍方才与他见过,且无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当即一笑,指着棋盘开始胡说八道:“秦真人来得正好,且来评评理。我方才与贵派荀长老正在议论你我下的这盘棋,荀长老说我这一步上扳乃是一记昏着,我却觉得若非这一子,如何能断了你中腹的后手?”
秦清纲更是震惊:“荀师兄素来对这下棋之事嗤之以鼻,竟也是各中好手?”
“……”齐云天默默看了眼张衍,拿捏出一派泰然,“略懂而已,自无法与秦师弟这等国手相较。师弟如何去而复返?”
“我也是半道上才想起,周道友此番前来路途劳顿,与其在这别院修持,倒不如去我那洞天一叙,姑且算是为道友接风洗尘。”秦清纲微微一笑,身后虽不见法相,袖间倒隐有沧海澎湃之声。
张衍依稀窥出他眉梢眼角的精明世故,面上却笑得亲切:“既然秦真人盛情相邀,那……”
“秦师弟,”齐云天恰到好处地截断了他的虚与委蛇,口气微冷,“掌门有令,命我前来招待周真人,就不劳师弟越俎代庖了。”
他有心试探一二,这话说得极不客气。
秦清纲果然不曾奇怪他的冷言冷语,好似习以为常:“荀师兄说笑了,我也不过是想替掌门分忧一二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