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故意指了条错路,竟然走到那死谷之中。
监军是君主的人。吴邪曾听张起灵说过,这一场若胜了,可保边陲十年安稳。从来飞鸟尽良弓藏,往后十年,长安可以没有将军,却少不得国师。
吴邪眼睛发红,硬是咬牙不掉泪,只问:“他在哪?”
副将低声道:“找不到,但已过了两月了……”余下的话他没说下去。
吴邪却像是得了什么安慰一般,听了这话,那泪便彻底止住了。
过了几日,寺中僧人奉命前去将军府做法事,还是先前病中祈福的那些人,独独少了吴邪。本来无人告诉他,岂料僧人们念经念了半日后,吴邪不请自来了。
他着张起灵送给他的那身袈裟,七宝熠熠生辉,映的他好似带了佛光一般,逼得人不可直视。
他手中持了一木鱼,一步一敲,一顿一念。他念:善男子善女人一切众生。能秉心至诚。持诵佩服顶礼供养。即离一切苦恼。除一切业障。解一切生死之厄。
反反复复,生生将法会变做了祈福会。
僧人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打断他。即便后来被令再做法会,声音都不自觉小了些。
吴邪站在他们旁边。他们念他们的,自己念自己的。他念得不眠不休,无昼无夜,到了最后已是说不出话来。再要张口,先呕了一口血。
君主命了人把国师强架回去,封了禅房门,令他养病。小沙弥早晚送饭,也不见他有片刻歇息,不是抄经就是拜佛。小沙弥虽然是新来寺中的,但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张口道:“我听人说起,住持有大神通,要是真难过,不如就用那神通将人找回来……”话说到最后越来越低,因为见吴邪落了泪。
小沙弥知道戳到了人痛处,忐忑的放了饭菜便走。关门时看了一眼,心想,住持这般难过,大约是伤心的连神通也没了。
这一病养了数月,嗓子好了以后吴邪也不再说话,他修起了闭口禅。只因一切轮回之苦皆出自身、口、意,他修不了身断不了意,只好闭口不言,来消减自己的恶业。 他不肯说话,法会自然是开不得了。国师纵有大修为,也不能在无声中教化百姓。君主无奈,只好遂了他的意,收回先前的恩典,另将一高僧拜国师。
那处林中禅院还让吴邪住着,以前就冷清,现在愈发冷清了。
副将被派到远镇驻守,临行前送了一副画来,正是吴邪先前所画那副。
副将说,将军将这画挂在帐内,日夜相伴,有时累了就看看,说是想念长安明月。他走时匆忙,没将画一起带走。副将说,给了法师,也就等于是给了将军了。
吴邪收了画,提笔写道:“我等他回来给他。”
副将苦笑了一下,说:“法师又是何必,将军他……这已过去一年了。”
吴邪摇头,不肯多说,眼神却笃定的很。
病倒那几日,他夜夜梦见张起灵,有时梦见他与自己同游,走过山山水水,走过春夏秋冬,每一处都有好风景,每一处都可做家乡。
有时梦见他悬在崖边,摇摇欲坠,自己解了僧衣为绳,也顾不得赤身裸体,抛下绳衣就要救他。绳衣不堪重负,眼看着要断。吴邪急了,索性抛下绳衣,跳到他怀中。张起灵先是愣了,旋即抱紧了人不放手。幽冥在下,吴邪毫不在意,也抱紧了他,说:“你总算回来了。”
或是带他走或是带他死,张起灵总有一个要做到,做不到,他便不会死。
这一年冬日,天尤为冷。院中冷泉上了冻,吴邪只好穿过竹林去寺中去取水。管事的僧人见他越发瘦的厉害,让他等上一等,要去取些斋饭给他带回去吃。?
他就拎着水桶等在旁边。新入寺的僧人大多没见过他,只顾自己谈论,说是早起街上出现了一个形似张将军的人。
又有人说:只有三分似,那人破衣烂衫,连鞋都掉了一只,像是走了极远的路,不像将军,倒像是个流浪客。
吴邪听得摔了桶,冷水溅湿鞋袜,他每走一步,都像是置身冰雪中,他竟浑然不觉,欢天喜地地跑过街道,跑过石桥,跑过集市,跑过小巷。往来所见皆是生人,皆是陌路客。他看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都像张起灵,每一个又都不是他。
心中欢喜渐渐褪去,吴邪茫然的站在雪地中,忽然想起他以前走过的路,那时山更险水更恶,他不曾觉得有多艰难。如今不过是丢了个张起灵,就觉得天大地大,大的简直无从寻觅。
这天风雪来的急,街上本就没什么行人。僧人气力耗尽,衣衫单薄地跪在雪中,醒目的很。有善心的好人认出他,不及行礼先扶了人起来。吴邪冻麻了腿,被他搀到家中。那人给吴邪倒茶暖手,见他浑身湿透,又去翻家里的厚衣服,一边翻一边道:“雪太大,山路难行,法师且过一夜,到明日雪小了,我再送您回寺。”
外堂安静了片刻,旋即响起脚步声,那人抱了衣服出来看,外堂空无一人。门外雪地中多了一串脚印,僧人顶风冒雪,只往山上去。
快要冻僵前,吴邪终于走回了禅房。站在门口不敢往里去,也是踟蹰也是恐惧,生怕推了这门,又是一场空欢喜。不曾想里面的门却先开了,张起灵端了水盆走出来,他换了吴邪的旧僧衣,脸和手都很干净,像是刚刚洗过。
吴邪看愣了,先前的冷意一时间全涌了上来,他抬手,手抖个不停,腿也像僵了,竟无法抬动一步。
最后还是张起灵把吴邪抱进禅房。摸着他裤腿鞋袜全都冻硬了,也不知他在外面走了多久。吴邪像是仍未醒过神,任由他脱了自己的鞋袜僧裤,张起灵拿被子裹在他身上,解了外衣,半跪在他面前,将那一双冰块似的脚贴上自己胸口,问:“冷不冷?”
吴邪许久未说话,哑巴似的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张起灵皱眉,摸上他脖子问他怎么了。
吴邪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从枕下摸了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多话。张起灵不及细看,就见吴邪指了最下面的一行字。
那里写着:我一直在等你。
尾声
后来长安没了国师,也没了将军。但世上多了一僧人,一侠客。
僧人与侠客共骑一马,总往世间最苦楚之地去。往往到了一处,僧人就席地讲经。他讲的极好,便是开始听得人不多,到了最后也会聚集一大群人。
有人称他为高僧,问他为何不往国都去,要是去了,以他的佛法修为,定能做得一国法师。
僧人笑着摇头。
也有那聪慧的看出他跟侠客关系不一样,私下里就去问。僧人手持佛礼,眼含世情,倒是一点都不隐瞒。那人傻了眼,好一会,不无埋怨道:“大师知佛门五戒,既破了戒,又何必还要礼佛。”
僧人道:“我素来愚钝,于红尘一途百思不得解。幸得佛陀不弃,许我弘法传道,大抵是要我将正法教予世人。总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