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线和小袄放回竹筐,去到主屋,里头没点灯,房门半掩着。
“陛下,您在里面吗?”
她试探地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苏慕宜心道,莫非霍珣还没回来,是亲卫弄错了?
既然这样,那她今夜早些安置,明日再过来。
刚走下石阶,身后忽然亮起烛光,苏慕宜惊诧地回眸,望见一盏巨大的转鹭灯。
红烛燃烧,热气带动叶轮转动,一幅又一幅惟妙惟肖的贴画走马观花呈现眼前。
画上最开始是一个小女郎,开心地练习骑射;接着,女郎长大,换上了华丽嫁衣,面上垂泪,此后几幅画面,有她对窗独坐,也有她在灯下看书。
画面一转,女郎怀里多了个襁褓,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女郎腰边配上横刀,容色越发温柔坚定。
最后一幅画,女郎牵着粉雕玉琢的小婴孩,向远方的白发苍苍的父母行去。
画像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愿阿慕平安喜乐,百岁无忧。
苏慕宜眼中多了点水意,终于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夜风中,她缓缓拾级而上,推开那扇门,霍珣正拄着木拐立在转鹭灯后,眉眼含笑,说出酝酿许久的那几个字。
“阿慕,生辰快乐。”
48. 回京 “苏娘子,真的是你吗?”……
灯影流转, 地砖上铺洒着各色花瓣,苏慕宜走到那盏足有半人高的转鹭灯前,细细打量。
第一幅贴画, 小女郎手中的弓身上镶嵌一块青玉,正是六岁那年父亲送给她的那张小弓, 而坐下小马驹通体雪白,神似当年那匹照夜白。
第二幅画,披上嫁衣的小女郎对镜垂泪, 内室陈设与她的闺房别无二致,支摘窗前同样摆着一盆君子兰。
……
终于,她抬眸望向霍珣:“这些都是陛下画的吗?”
除了他,苏慕宜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知道这些秘辛。
“画得不好。”眼前的男人容色紧张, “让你见笑了。”
“很好看。”苏慕宜轻轻道, “谢谢陛下。”
其实如果不是霍珣提醒,她早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除了每年父母寄来的家书祝福,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她过生辰了。
“阿慕。”他温言道, “厨房特意做了长寿面,你尝尝味道如何。”
小案上的食盒里放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是按照她的口味来做的, 咸淡适宜,没有撒葱花。
难为他这般细心,苏慕宜有点儿感动。
见她欢喜,霍珣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傻笑着看向她,还没开口,忽然一阵夜风拂来, 将灯烛吹灭,转鹭灯缓缓停了下来。
房中陷入黑暗,下一瞬,霍珣擦亮火折子,“阿慕,你等我一下。”
然而他有伤在身,又太过焦急,没站稳脚跟,扑腾着摔下去。
“陛下!”苏慕宜放下竹箸,将他搀扶起来,“有没有摔着哪里?”
霍珣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他强忍剧痛,点燃灯中放置着的烛台,转鹭灯再却也不转动了。
怎么会这样?分明刚才还好好的,定是他不小心碰坏了机关,霍珣懊恼不已,原本想哄她高兴,哪曾想居然闹出乌龙。
“阿慕,你先去吃长寿面,等我修一下,很快就好了。”
苏慕宜岂会看不出来他在强撑,“我已经看过了,陛下还是坐着歇息去罢。”
她将霍珣搀去圈椅上,点亮烛台,他神色愧疚,“对不起……”
她见过霍珣对自己冷嘲热讽,见过他蛮横无理强留自己,更见过他不顾颜面苦苦哀求。
可唯独没有见过他笨拙谨慎地讨她欢心,像一个满怀热忱与期待的少年郎。
这种感觉很奇怪。
“没关系。”苏慕宜温柔一笑,“陛下是如何想起要送我这些的?”
霍珣迟疑片刻,说道:“离开靖安来漠北前,我去英国公府拜别师傅,刚好看见他的书房里放着一张小弓,便猜想,那应该是师傅给你做的。”
“至于那匹小马驹,师傅曾提起,他送过你一匹照夜白,你很喜欢,可是小马驹后来生病死掉了,你伤心难过了好一阵。”
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安,悄悄打量她的神情。
“其实,我以前从不知道你会骑射,直到在暮兰山亲眼见你让了明姝一支箭。”霍珣自哂道,“后来,我发现自己太蠢,师傅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娇弱菟丝花呢。”
“先前种种,不过是你为了维护家人,在我面前故意示弱,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苏慕宜很惊讶,霍珣居然会说出这些话。
在她印象里,他一直就不是个善于表露真心的人,默默给皎皎准备礼物,替她挡箭,强装嘴硬赶她走,完全不提自己差点因此死掉。
“谢谢陛下准备的生辰礼物。”她柔声说道,“夜深了,我让褚将军扶您回去休息罢。”
望着她起身出门的背影,霍珣蓦地想起三年前的一个雪夜。
从英国公府步行回宫途中,他不小心撞掉一个小孩子手里的糖画,想帮忙捡起来,可是糖画太脆,稍微一碰,就碎得四分五裂。
他与苏慕宜何尝不是如此呢?他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没了理智,反而将她越推越远。
好在明姝及时开导他,若想挽回,必须让苏姊姊看到他的真心,而不是一味地胡搅蛮缠。
思来想去,他请人做了盏转鹭灯,希望能博她欢心。
看着那盏出了故障的转鹭灯,霍珣叹息一声,这黑灯瞎火的,还是等明天再修吧。
……
安置好霍珣,苏慕宜回到厢房,踏雪伏在小榻上睡着了,衔蝉奴挤到怀里,她搂着小家伙,总觉得心里有点儿不安,却又不知从何而起。
翌日清早,商号伙计为她送来家书。
母亲在信中提到,因天气转寒,父亲的腿疾又犯了,今年冬天他们暂时不去灵州,打算等来年开春再去看望她和皎皎。
父亲年轻时征战沙场,落下一身旧伤,近两年腿疾发作越来越频繁,怕她担心,只让母亲偶尔提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