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亭之也没等阮筱朦问他,便撩了袍角坐下,干脆利落地给了个结果:“又一个不是病的。”
“也是蛊?”阮筱朦问。
他摇头:“是毒。”
这是一种奇毒,它能让大夫和自身都察觉不到,没有任何疼痛和中毒表现,只是让人迅速衰弱,直到油尽灯枯,药石无医。这可不是苏亭之不救,纵然他肯救,然而这种毒,根本无解。
站着的三人都觉得意外,谁会给阮襄下毒?谁能把毒下到皇子的食物里去?而且,会用这样一种罕见、阴狠、决绝的毒。
也不知阮襄哭了多久,摔了多久,待几人用罢晚膳,下人说,三皇子伤心过度,水米未进。
阮筱朦没想到,这人能屈能伸,野心勃勃,却原来这么怕死。她现在对阮襄,倒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都是莫名其妙被人下了手,都是活不久了,她在想,要不要去看看这位堂弟。
此时,有人来报,说浣雪门的堂主冷芸姑娘又在叫门。
自从石骏“救皇子”,收服了彰义军,冷芸便一直吵着要见阮襄,她不是在叫门,就是在赶来叫门的路上。
阮襄被软禁,石骏借口皇子需要休息养病,且前车之鉴,更得严密保护,始终不许冷芸见他。
阮筱朦想了想,说道:“去问问三皇子的意思,想不想见她一面。”
那人应声去了,又很快回来说,三皇子答应了。
其实,阮襄知道冷芸来找过他,只是他如今的处境尴尬,不想被她看见自己落泊的样子。现在阮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纵然活着一日,不是被人软禁,就是被接回京。他能见到冷芸的机会,当是不多了。
冷芸好不容易被放了行,一边跟着人往里走,一边喜不自禁地问:“三皇子他还好么?他可有……提到我?”
“未曾提到。”那人想了想又说,“三皇子一直在静养,且小的并不贴身伺候。”
冷芸觉得有理,到了屋前,那人退下,她还微笑着道了声谢。
她走到门口,便听见屋内有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怯生生的。
“三皇子自重……”
“你别躲,过来……陪我喝一盅。”原来阮襄的声音也可以这样轻佻风流,并不都像冷芸看见的那样温文尔雅。
她一把推开了门,屋内一片狼藉,说是养病的人,房中却弥漫着浓浓的酒气和脂粉味儿。
丫鬟模样的女子衣衫凌乱地缩在一边,因为被人撞见这一幕而面泛桃花。阮襄伸手没捞到人,却被推门声打扰,胳膊未及收回来,倒是皱着眉头,转过了脸。
他刚刚喝了烈酒,眼尾挑着一抹浅红,为病弱苍白的肤色添了三分风流。
他懒洋洋地在贵妃椅上靠下,挥了挥手,那丫鬟如获大赦地掩住松垮垮的领口,一阵风地跑了。
“听说,你非要见我?”阮襄语气冷淡,“见我做什么?”
冷芸早已气得红了眼圈,眸子里水蒙蒙的:“我担心你,一听说肖猛被抓了,我就急着想知道,你是不是平安……我以为你会想见我,就像我一样……”
阮襄嗤笑一声:“冷姑娘,做人要有自知之明,难道,非要我明说,你才能认得清自己的地位身份?我就快要回京了,南阳出了这样大的事,父皇很快会派人来接我。你该不会,还想跟着我回京吧?”
冷芸怔了半晌,盯着他的眼睛:“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你对我不是认真的?”
“逢场作戏,那么认真做什么?”他轻笑,“你这样的姿色,也就在南阳这个破地方还能看一看,京城那可是个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地方。当然,若是冷姑娘实在要纠缠,我也可以带你回京,反正日后三宫六院,宫女侍妾,总有个安置你的地方……”
“不必了。”她抽了抽鼻子,鼻头微微地红了,“若早知道三皇子活得好好的,活得这样滋润,我便不该苦苦地求着石将军放我进来看你……是我不懂规矩,坏了三皇子的美事,我这就走……再不会来了!”
她忿忿地冲到门口,又回了头,晶莹的泪水含在眼眶里,颤巍巍的。
“阮襄,我就问你一句,从始至终,你有没有过一点真心地喜欢我?”
他绷着下颌,眼皮未抬,淡淡地抛出两个字来。“没有。”
阮芸痛苦地扯着嘴角,点了下头,甩门而去。在踏出门的一瞬,她已是泪流满面。
同样的一瞬,屋里的人再也绷不住,阮襄猛地捧住心口,皱着眉,半晌没说话。直到门外的脚步声远了,他撑在贵妃椅边,咳得喘不上气来。
好半天他抬起头,同样的泪流满面。
不知过了多久,阮筱朦出现在门口,她一眼看破了阮襄的把戏。
屋里的一片狼藉,是他伤心时摔的,丫鬟是被拉来做戏的,空中浓浓的酒气,不过是为了用来掩盖药气。
“你这是何苦?”
“这是我今生,最后一次对她撒谎。”
阮襄苦笑了一下:“我这一辈子,撒过很多次谎,为了名声,为了争宠,为了利用,为了勾心斗角……只有这一次,我是为了她。我希望她能彻底忘了我,找个普通人嫁了,日后,会有儿女承欢膝下。而我,什么都没给过她,还曾经拿她来挡过剑……”
他醒悟得太迟了,曾经他拥有一切的时候,只把真心当游戏,自认为可以掌控一切。到快要死了,他撇开富贵浮云,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真心。
他又重重地咳起来:“我算不上好人,但我真想知道,是谁这么恨我,是谁想要我的命。”
“我也想知道,”阮筱朦叹了口气,“是谁想要我的命。”
她和阮襄一样,不知道是被谁暗算,还都是用的世所罕见的蛊和毒,而且,都姓阮。
她想不通,这是巧合吗?还是,阮家人遭了诅咒?
第七十二章 云深 奇女子
月光如水, 为庭院披上一层幻影般的薄纱。
阮筱朦回身关了门,转头看见江酌坐在她的屋里。
窗户吹进来的风是暖的,阮筱朦仿佛能闻到, 他月白色衣角被风轻拂时被带起的淡淡白芷香。
香味沁人心脾, 公子如玉亦是让人赏心悦目, 江酌就坐在窗下,穿戴得整整齐齐,月色让他漆黑的发丝都泛着光晕。
若非阮筱朦心情不好, 她定会多欣赏一下这岁月静好的画面。
“你又来等我?”她问了一句,没精打采的样子。
“嗯,等你。”江酌起身来到她跟前,用黑眸看着她, 答得很认真。
阮筱朦耷拉着脑袋不说话,此时她不是那个谋算天下的金玉郡主,倒像个无辜柔弱的孩子。她还在为江酌的决定不安, 表面上看起来,宁安城内有江家军投奔旧主,城外有她和楚蓦、石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