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几许伤心事
中秋节后,收复京城的大军从东洲发,祥清帝坐阵留守后方,众人皆信此战必一发而胜,期待春暖花开时,重启还京的归途,回到阔别三年的故乡,寻访与拜祭因战乱而离别的亲友。
九月旬初战并不顺利,虽折损乱军多人,但毕竟攻城要比守城难,不过此事原在意料之中,并不影响士气。现虽非举全国之力攻夺京城,却是以整个江南作为后备靠山,补给充分,后备强大,将京城围个几个月,乱军总是消受不起的。
十月起,祥清帝再未收到北地任何讯息,三洲奏折未到不说,连傅松与章荆也再无奏折或密函到来。祥清帝心道不好,一面派官员立刻前往平洲问责,一面暗地派人赴北地查探,另外当即立断,果断地将欧阳忱一家收押入监,除欧阳忱与欧阳白夫妇,还有月归宁的欧阳云及岁的子段阳煜。
祥清帝见她母子亦在甘洲,火气小了许多,如若段潢果生异心,此二人是为重要人质,或拿捏段氏几分。
囚禁欧阳氏消息传,天震惊。欧阳忱为当天文人之首,专心治学,从不涉足庙堂,因小女适段氏而遭此横祸,实让天人齿冷。
为此事小朝廷里也分为两派,文官皆道此举百害而不一利,武官皆不以为然。段氏造反之心昭然若揭,囚禁段漠的嫂子与嫡亲侄势在必行,至于欧阳父子那也难逃其咎。
翰林院大学士苦谏道:“当年刘邦与项羽争天,项氏得刘父欲烹之,刘邦笑言要与其分羹。段氏来日若真要反,此刻莫说是他的姻亲,即使是他的老父老母,也未尝以制止!何必冒天之大不韪,得罪天读书人?”
祥清帝铁青着脸,讥笑道:“朕记得翰林院只有殁了的池鹿鸣曾拜会欧阳白为师,不必都将欧阳忱奉为翰林院的师祖吧?”
大学士不想君上作此无理之语,一时语噎,竟无话回。又饶是不甘,跪拜道:“还望圣人虑及天之名!”
此言一,一武官立即上前斥道:“夫子竟然以天虚名以作要胁,正是误国误民!”众翰林还要相帮,与之唇相战不休。
旁边侍郎大人朗声道:“此时暂且拘着欧阳一家,并未加以镣铐,礼遇待之。其后段氏若果真反了,亦必将株连九族,并不为过。”此话颇为公正中肯,挑不理来,众人于是不再争执。
未几日,池府听闻了欧阳家囚禁之事,池遇与沈浮已远离庙堂一年有余,于此事并无反响。池鹿鸣念及己兄长曾与欧阳颇为投缘,她因兄长之逝百思不得其解,所谓病急乱投医,她想或从欧阳父子处找寻答案。于是她故找了个机会,向父亲的袍,现禁军的头领曹逸将军求访。
曹将军并不敢向祥清帝隐瞒,祥清帝一听池家那位行事一向大胆不拘的毛丫头要去探望欧阳氏,并不以为意,默许了。他尚许欧阳一家见客,或正堵天悠悠之。
欧阳忱一家并未受到侍郎大人所说的“礼遇”,虽未有镣铐加身,但也是确实是囚禁于牢狱,所幸一家人尚囚于一处,只是分作两室,欧阳忱父子囚于一室,欧阳白母女与姐姐欧阳云母子共囚于一室。众人并未受到刑罚,衣物尚洁净,食物虽不佳,亦饱腹,情绪尚安。
池鹿鸣空肩荷一头,未带任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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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衣具,懵懵懂懂就来了。彼时,欧阳忱正在与子忏悔,若不是他一意要来甘州终老,何至惹祸上身。
欧阳白苦笑道:“父亲不必如此责,若是阿姊听了,更要悔恨是她与段氏结亲才招来此事。”两人皆想不通为何段氏欲对天行不轨之心,实有悖于大道,亦不合其家训。
池鹿鸣一身月白素服,戴着白色帷帽,手持曹将军手书一路进来,畅通无阻。她径直走向欧阳忱父子的囚室,隔着栅栏,倒头就拜。欧阳白连忙站走来,走到栅栏边,唤她起身。
欧阳白对着这位挂名的女学生也不好多言其他,故相互问候后,依然只道些读书之话。他见池鹿鸣已全然未有以前之灵气与活力,必是因兄长意外逝世、家族变故所致,颇为怜她;又念及当局势,恐她年不堪应对,有心引导她读周易。便故意与她谈“□□健,君子以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又道“大人虎变,小人革面,君子豹变”等等,且再三叮嘱,万事皆从书中所得,无论处境如何,切莫弃之。
池鹿鸣茫然应了,她其实最想问问兄长为何而亡,她又不知从何问起,何况她此刻见了已作阶之囚的师长,更是无言。
两人渐渐无话,池鹿鸣拜别欧阳父子,她郑重行三跪九拜之大礼,哽咽难再言。一年前师长尚与兄长他二人谈佛论道,如一个泥销白骨,一个不知还在红尘几日。她在来之前曾问过曹逸,虽然她的曹伯伯并未正面回答她,但她隐约感觉到,无论北地最终如何,欧阳一族将成为炮灰无疑。
拜别恩师后,经过女囚室,池鹿鸣亦向师母欧阳白夫人及欧阳云行礼,两人感念她于此时亲临探监,俱诚心回礼。
正欲离去时,欧阳白的女忽然拉住池鹿鸣的裙裾软声哀求道:“姐姐,你陪我玩会。”
池鹿鸣不忍,隔着栅栏握住她的小手,勉强朝她挤些笑容。欧阳云的子段阳煜忽然上前抓住妹妹道:“快让姐姐去,找我父亲来救我。”
池鹿鸣恐惹事上身,闻言不敢再留,快步离去。及至了囚室,望见外的阳光,仿佛重见天日一般。她暗念这两位粉雕玉琢的小娃,不知否逃一命。那位岁的小子固然怜,但偏是段氏子弟,且带累师长一家,亦是其命也。
作者有话要说: 结亲不慎,带累全家。
☆、番外
月间,段漠亲送夫人欧阳云与子段阳煜从水路至甘州岳父家,他在此停留几日后,便再乘船从北至南游学。
段漠一向与岳父与妻弟亲厚,他听闻欧阳白收了长公主的外孙为子弟,笑道:“阿弟如也为五斗米折腰,侍奉权贵?”
欧阳白不以为意道:“为稻米作谋,世人皆难免,吾家要开班收徒,不似姐夫享侯门之福。”他一边说话,他一边给姐夫添了一回茶,又道:“如天天叫嚣收复京都,尚武抑文,难得还有如此贵气之人愿意烧我的冷灶。”
段漠哈哈大笑,用扇子点点桌子,道“我且问你,若是收那池鹤鸣倒说,那女娃娃收了作甚,摧眉折腰事权贵亦不必如此贱吧。”他素日说话直率,与小舅子一向随意,亦有几分调笑。
欧阳白忙道:“小池大人已是翰林,吾不敢忝列其师。”又辩道:“孔圣人曰有教无类,
若以身高门而拒之,又与拒寒门弟子何异?若说男女之异,只要不让我讲列女传,况她左不过是要个拜师的名头,又不多添一份心力,何必不收?”
段漠闻言思之,惭道:“吾不如你,反禁锢了。”欧阳白笑笑不言。
段漠又问道:“淮浦公主驸马亦有文名,其外孙得其真传否?”
欧阳白赞道:“大长公主这位外孙小郎君确有乃外祖风范,好学谦逊;那位女公子颇有辩才,只是素来爱惜己。”
段漠打开扇子扇风,奇道:“此话怎讲?”
欧阳白道:“读书如看戏,凭兴趣而已,又从不劳累己。”
段漠笑道:“哪有老师这样说弟子的!想她本不是为了功名,有些娇气亦在所难免,随意即好。”
欧阳白亦笑道:“正是此理。”又嘲道:“我常念及她比寻常闺阁女子好学,故亦不敢轻看己!”
段漠见他拿话堵己,收了扇子,敲了敲他的头。他两郎舅一向极是和睦,其乐融融。
☆、不信人间有白头
十月初十,北地三洲果然于一夜之间陈兵河岸,以匡助小朝廷收复京城为由大批派兵渡河。祥清帝连连派人以朝廷的名义训斥阻止,但所有派去的人都如泥牛入海,如傅松与章荆一般再无音讯。而北军运送兵士的船只日夜不停,很快就集结于东洲城外。
段潢这厮果然反了,朝廷大军悉数发往京城,留守的御林军对阵北地三洲之军无异于以卵击石。祥清帝盛怒之,让人拉欧阳氏一家立于城门之上,然而段氏谋取天之箭已离弦,即算是将欧阳氏一家老小斩皆杀于阵前了,也唤不回他谋逆天之野心。
城外双方交战激烈,行宫之内,见事已至此,祥清帝再愤怒与狂躁也于事无补了。他与父亲两代帝王都面临样绝望的境地,不谓不悲苦。他已然没有任何退路,他并没有实力迁移再建一个小朝廷,难道他只效仿他父皇死殉大祥?他的皇后章氏素来深明大义,绝不会退缩。
但祥清帝如何甘心,况且章皇后腹中还有他大祥的龙子。他悲哀地发现,他做不了他父皇所做过事。以前他认为父皇死殉是一种固执,日才发现这种固执也不是他以选择与传承的。
他思索了良久,决定率最后的亲兵往京城走,如若东州多守几日,他或赶到京城与那里的大军会合,他未必不以京城为据点再求一条生路。
章皇后已近临盆,定是承受不了快马的奔驰。章皇后己明白,立马跪拜夫君,请他疾走,不必顾虑她。并向祥清帝发誓,她是大祥的皇后,必不会让大祥受辱。皇帝也明白他的皇后,她是一个比己母亲意志更为坚定的女人,她定会做到。但他莫名地想到了己的妹妹,作为兄长,他更希望公主都还活着。
念及此,祥清帝亦对皇后跪拜,皇后大惊,不顾身孕回拜,伏地大恸。皇帝扶起皇后,两人相对跪坐,相向无言。片刻,祥清帝搂过皇后,抚着她的头,郑重道:“请皇后听旨。”
皇后见他动作充满柔情,中却又郑重称旨,不知何意,盯着己的夫君,竟忘了回话接旨。
祥清帝深吸一气,盯着皇后的眼睛继续道:“皇后务必平安诞此,朕留玉玺以作他日相认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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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听说玉玺要留给她,更是惶恐,急道:“皇上万万不,历来玉玺必伴圣王左右。”
祥清帝心不免一酸,他此去,不知还称什帝王。但他不敢对皇后讲,他慢慢扶皇后站起,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务必保重,每年七夕节约定在京城双鹊桥传信。”皇后见皇帝计划未来与她重见,心虽伤感亦不敢让他失望,不由主地点了点头。
祥清帝见章皇后应了,让人把玉玺送来,时又召来岳母闵夫人,当着闵夫人的面亲手把玉玺交给皇后,皇后流着眼泪接过了。皇帝又拜请岳母闵夫人照顾皇后驾车往另一条路宫避祸,一向喜气乐呵的闵夫人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地应来。
最后,皇帝轻轻地抚摸了皇后隆起的肚子,与他未曾谋面的孩别过,然后转头了行宫。从此天涯海角,不知这对年夫妻此生是否还在京都双鹊桥再会。
祥清帝带了一队轻骑赶赴京城,留大部分人马随徐清风守东洲城,反复交待徐清风,虽兵马不多,至坚守三日,他便驰数百里,待他与大军会合,迅速收复京城,大祥便还有一丝胜算。
待皇帝一行走后,一向得祥清帝信任的曹逸率另一小队禁军护送章皇后与闵夫人在夜色中往西南方向匆忙离去,这队护卫中还有当年被池遇举荐行伍的曾值。
帝后分向避祸而去,固然悲情,但曾值却为这样的任务热血沸腾并深感豪。男子汉当于危险艰难处建功立志方显英雄本色,纵然时运不济未成立一番事业,但完成君王重托,亦是为人臣子之本份。平时袖手说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他曾在父亲的某本书上看到这一句,这就是他毕生的信念与理想。
曹逸一行人行至天明,尽管他已经非常顾忌皇后的身体,对车速进行了控制,但皇后颠簸了一路,已然很是不好,她要早产了。闵夫人又恢复了她的乐呵天性,笑着跟女道:“这是小皇子心疼皇后,要早些来了。”陪侍的宫人心大呼不好,暗祈祷小皇子继续乖乖地待在皇后肚子里才好。
见皇后愈加不好,众人言道是否要停来待产。护军首领请示皇后,皇后痛得不言,她第一次经产,完全没有经验。闵夫人问曹逸停来安全?曹将军回道,若是皇后还坚持,离东洲城越远越安全。
闵夫人琢磨了一会,道皇后由她照管,请曹将军继续前行。曹逸心本也是此意,见闵夫人并不妇人蛮见,甚是安心了不,命人继续前进,只是命令架车者尽量再放平缓些。
从离开东洲界后,多是山野,道路崎岖不平。又行了两个时辰,皇后痛得半昏半醒,人事不知。闵夫人再是心大,也有点稳不住了,见渐至人烟稀之地,又渐天黑,就与曹逸商议停来,也让皇后缓一缓。
车停了后,大家生火烧水干粮。皇后生生疼了一天一夜了,待喝了点热水后,她才回转过气来。
未几,有士兵来报,似有马蹄声而来。众人不想追兵如此之快,颇为惊讶。曹逸算来,东洲城地势虽不长于战事,但也不至于才半日便被攻破,即算守兵不多,徐清风万不至于如此无,不知东洲城发生了什?又不知皇帝否安全?
众人听闻有追兵,皆有些惊慌,见皇后如此这般又不疾行,俱是暗地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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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逸思虑了一番,一行人及车马目标太大,且不利于没入山中躲避,便向章皇后请示欲分兵而行。他命小部分人带几匹马,用担架抬着皇后入山躲藏;大部分人随副将率车马继续前行,如若不是追兵,仍在前方等待。
章皇后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爱,都听从将军安排。众人于是听令,迅速分头而去。
曹逸仅带曾值等数名精兵及几匹马,砍树枝临时搭成一个担架抬着皇后向深山而去。闵夫人与两名宫人步行随后,闵夫人年龄颇大,甚为受累,却并不叫苦。
及至夜间,他找到一个山洞,皇后方容身。皇后动了胎气,至夜间历经千辛万苦产一女,虽艰难,幸好母女无性命之忧。皇后见是位公主,心大为失望,灰心不已。
次日天刚亮,曹逸见另一行人并未派人进山与其会合,想来已是被追兵所缫。他不敢再长留此山,唯恐被围困山中来个瓮中捉鳖,故决定山前行。他翻越了山顶,从另一边了山,又回到官道上。
众人上马,将女眷带在身后共骑,继续向西南行去。又行了半日,往前隐约见一大队官兵过来,曹逸大叫不好。阵型如此此大,必是北军无疑,立刻命令众人掉头离开官道躲避。又行了一段,渐到河沿,众人与马皆是精疲力竭,只得停来小作休整。
怜章皇后刚刚生产就奔波不已,全身骨头已似散架,她脸色苍白,全无生气。闵夫人主动与曹逸商议,继续分兵,由她负责掩护,请曹逸带皇后公主先走。曹逸亦觉如此甚好,只不过他并不直说把闵夫人留断后。
曹逸己携带皇后骑马,另叫曾值将公主系在胸前骑一马,两骑继续奔走,闵夫人与余的人则故意沿河而走,以迷惑追兵。此时已是生离死别,众人皆已疲惫不堪,求死之意甚于求生。
闵夫人抱过女章皇后,把玉玺在她怀里并系好外衫,勉强朝女笑了一,道:“莫忘了皇帝的重托,一定要让阿囡活去。她不管是男是女,是公主是平民,都是父母的念想。”皇后章梵锦猛然记起皇帝与她立的双鹊桥约定,昏昏沉沉中朝母亲点了点头。
他人离去后,剩几人沿河边驾马慢行。及至河岸,闵人夫让众人将马留,再让他把外衫脱,命他散去。众人不肯,闵夫人劝道,各位皆是年郎,有双亲家人,不必陪她老婆子,遂命令而去。两位宫人亦不肯离去,闵夫人随意指了两位郎,请他带去,从此夫妻相伴。众人深感夫人大恩,泣拜别过,分散步行而去。
待追兵渐至,闵夫人将外衫抛入河中,己也投江随激流而去,仅留几匹累极的马在河岸边。追兵并不知这是章皇后的卫队,并没有继续追逐,收了这几匹马回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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