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长星听罢,走着神,喃喃道:“难怪。”
“难怪什?”贺裁风耳朵尖。
他愣了一,立刻笑着摇头:“没,随说的。”
难怪她年过二十,那般明艳动人,却不曾有过婚配;难怪,她会轻易将初次给了他,又什都不要便离开。
记得在南州,蔺长星鼓起勇气,初回亲近地喊她姐姐时,她轻轻挑了眉,柔声笑道:“你一眼瞧我比你岁数大啊?”
蔺长星怕她见怪,慌忙否认,“没有没有,我瞎喊的,是不是喊错了?”
“你没喊错,我若早些成亲,孩子都会走路了。”她那日有意逗他。
蔺长星愚笨,彼时只顾着高兴她没成亲,没想到旁的。虽好奇她的身份,又碍于萍水相逢不便多问。
如才知,她有这些苦衷。女家背负如此命格,心里头的苦,旁人怎体会。
他俩当真为天涯沦落人,都被命运所累。那劳什子命格司,害了多人。
他比她的命好些,尚且丧气过,谢辰却安之若素。
无论是在南州,对他这样的失意年的善意,还是日马球场上的英姿飒爽,她都像光一般招人的眼。
他摸了摸胸膛处,那挂着她送的物什,于是露一个人畜无害地笑,“表哥,你跟他去看马球吧,我独乘会凉,丢不了的。”
贺裁风歇够了,本也要走,“好,散了我过来寻你,别乱跑。”
这边蒙焰柔撸着袖子,气势汹汹地来找谢辰算账。
谢辰刚换了身衣裳,见那张英气美艳的脸上尽是孩子气,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人,还不许旁人体力不支输给你?”
蒙焰柔上打量她,嗤了声,“你公子一个打十个,像是体力不支的人吗?我不管,我不要你让我,再打一场。”
“江夫人,饶了小女吧,改日,改日好好打还不成嘛。”谢辰向她服软,垂了睫羽,疲倦道:“日确是乏了。”
心乏。
“那好,”蒙焰柔见她讨扰,脾气来的快走得更快,笑着勾住她的肩:“你在这等会,我去寻江鄞,晚上请你上泓徽楼吃饭。”
谢辰应,待蒙焰柔走后,心烦意乱。于是打发素织先回府去,己寻了个无人之地躲清闲。
方得了片刻宁静,背后又传来声音,并非蒙焰柔惯来的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人走得犹犹豫豫,轻缓得像怕踩疼了树叶,到了近前更缓来。
好半天才往前迈一小步,最后停在谢辰身后不远处。
这般的小心翼翼,谢辰头不回也知是谁,却佯装不知,亦不理会。
那人站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轻声唤道:“姐姐,是我呀。”
那个“呀”的尾音,了期待雀跃,带着南州的方言调子,软糯而轻扬。
谢辰身子微动,没有立即回头。在蔺长星往后看,确定不会有人来撞见时,她才不紧不慢地偏过身,淡淡
问了句:“你是?”
她神情不解,语气陌生,声音温温凉凉,但并非是薄寡,一如她与蔺长星初次说话时的吻。
蔺长星精心准备的笑容,不由有些发僵,这是他最怕的一种重逢,就是她不记得己了。
究竟是萍水相逢的人她不往心里记,还是上心的人太多,以至于记不住。
他不敢多想。
“我是长星啊。”没有表露丝毫不快,腼腆一笑,温声细语地问:“你忘了吗?”
才过去两个多月,尽管那时他撒了谎,说己叫“常星”,如是以“蔺长星”的身份现在她面前,他还是他。
谢辰微顿,忽想起似的欠身说:“原来是燕王世子,失敬。”
京中早就传开,燕王膝唯一的嫡子,生来因命格与父母亲相克,被送去南州过了十八载,不久前才接回。即便如此,也是陛亲封的世子,身份尊贵,不轻视。
谢辰此前虽未与之见面,却也听人说起过这位世子爷的逸事。
那时心里就恍恍不安,“南州”两个字像针尖般,扎在她的心上。回京城后,那段往事像个不言说的梦,被她独藏进心间。
“失敬”二字,她说得诚恳,他却听了浓浓的讽刺。
“不是燕王世子。”蔺长星又往前走一步,帮她回忆:“我是姐姐在南州救过的人。”
她怎会忘,她明明对他那样好。
“谢辰只知燕王世子。”谢辰语气由平淡转为漠然,提醒他说:“宴京的消息传得快,世子现在这般纠缠,被人撞见,白白惹来议论。”
“我知道的,我马上就走。”
他话虽如此,尤不罢休,将衣襟红绳掏来,“这一百两是你走前赠我的,你不会记不得。”
一张折叠得方正的银票,被一根编织好的红绳穿起来,戴在他脖子上,贴着肌肤。
谢辰的表情终于现一丝裂缝,很快就事不关己般地笑了笑,目光流转:“世子爷倒是惜财。”
蔺长星被噎了,接着说:“这张银票我留,一百两改日另外送还与你。我不要你的银子,我一直在找你,就是想亲手还给你。”
他不提钱便罢,既提了,谢辰更难再有好颜色。她为何给他银票,他心里清楚,现在看来,当时的他满谎话,不知骗过多人。
“这银子与我无关,谢辰也当不起世子您的姐姐,世子重。有人在等我,先行告退了。”
他没忽略她脸上的淡漠,连敷衍的客气也不见了。
这与他从前认识的谢辰不,他以为他重逢后会尴尬,会害羞,会坐在一起看看风景,哪怕说不话。
亦或是谢辰还在气他那晚的混账,便是朝他发脾气,打他一顿,他都受得。
他那夜醉了,却不是全无意识,他还记得己笨手笨脚,未曾怜香惜玉。孟浪起来,折腾得她从皱眉到落泪,被她恨也是应该。
绝不是这样的情景,她的
眼睛里再没有当年的温柔与耐心,好像他从没有过旖旎的过去,好像他得了癔症说话。
他心里慌乱,手足无措地拦住她解释:“是不是我那天晚上惹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对,不该借着酒劲耍酒疯。我这几个月来很愧疚,我欠你的,只要你开,我以做任何事情弥补。”
他知道谢辰喜欢他什,一对清泉般的眸子无辜地眨了眨,躬身问:“别不理我好吗?”
谢辰的指甲掐进手心里,瞬间又松开,冷瞥他眼,一字一顿地说:“认错人了。”
第3章 鬩怔 他当初图的该不会就是人吧……
谢辰甚至不必多说别的,仅这个字便轻松将蔺长星击倒,让他方才的长篇大论成了废话。
蔺长星愣住,他到底是个聪明人,片刻后就掩饰住失落,不再多言。收起他了南州便无用的卖乖讨好,安静站在原地。
谢辰不过长他两岁,还没糊涂到忘记一个人,连个影都不记得的年纪。
她就没打算认他。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蔺长星才恢复气力,重新将颈上的红绳子放回中衣里,隔衣拍了拍。
那红绳由他亲手编织。南州人手皆巧,他闲来无事,跟府上的姊妹学过。
他曾替谢辰编了一条系在手腕上,在他低头替她系时,她柔声问他有说法。他没敢讲实话,只说是祈祷平安。
她点头道谢。
隔日却见她腕上空空。
蔺长星没问她为何不戴,他心知那点心意有多廉价,她想来不在意。
想到这里,蔺长星垂头,安慰己似的笑了,“无妨的。”
不认便不认吧,或许与她而言,那并不算美好的记忆。捡回了个小骗子,还是个登徒浪子,她怎不怨。
他再见到她,已经知足了,凡事都要慢慢来。
谢辰脊梁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急,周身凝着层寒气。
她怕再不走,又要被他那副忍着难过却故作懂事的模样骗去,他来会这样引人上当。
让人不忍苛责,亦不忍拒绝。
那晚,究竟是他该道歉,还是她色令智昏,刻意沉沦放纵,只她己晓得。
然而有些事,不会有结果,然不必多费心力。燕王世子,什样的姑娘得不到,哪里需她去怜爱。
夜色铺洒,宴京城不设宵禁,一盏盏灯相继明起,灯火辉煌。
泓徽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