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笑容之璀璨,好比他是个发家致富的养猪大户。柳亚东那会儿正帮着烧土灶,打柴堆里揪出这破纸,他曲眼地盯了好一会儿,莫名其妙地饿了。他那会儿不是说上不了县三中,是柳大山未必愿意供,他也懒得做争取。他寡言少语尽自不碍他们眼,不敢嫌恶,不敢埋怨,防着被说“忘本”,防着又被揪起他“血统不纯”的嫌疑。
说起来那年政策一点儿都不宽松,那些人算被允许回城的第二批,打穷乡僻壤归返原籍,他们不晓得日盼夜盼等了多久。独一户倒还好说,携家带口的就困难,指标拢共就那么些个,总不能上老下小全给你北京落户?往哪个厂子分配呢?地方哪够住呢?成家立业落地生根啦,但凡生在大中国,哪块不是你的家?结婚生了伢伢的,更就别瞎折腾啦。何其芳父亲,柳亚东理论上的“爷”,一根凉薄的鹰钩鼻,他懊悔得直捶桌:早劝你放精明别找个当地人,非什么满嘴的爱爱爱!
出乎意料的,何其芳不跟着恼恨自己下错了棋,反倒哂他:你当你回去还能落个什么?
这事儿一下成了柳瀚海头顶悬空的剑,他再是个胆大妄为的男人,也不得不慌张,甚至想哀求说,你千万千万不要走。他千筹万算,丝毫想不到自己手头有什么值得的东西。凭这两开间的瓦房子?凭伺的这群老鹅?凭兄嫂老娘?还是凭自己会一嘴的情啊爱?这副还能看的脸皮?!两人之间空捞捞,连个结成纽襻的孩子都没有,还不是说就走。他陷落进矛盾的困局里:既想鼓捣出一个牵她脚腕子的锁链子,又唯恐催逼得她不耐,反倒物极必反。起床人要不在身边睡着,他能吓出一手油汗;她说有事儿外出,他就心惊,觉得她是去不复返;做田回来,他首要不是脱鞋倒水,是哑着嗓子试探着喊,芳芳?她要在里屋应了,他心就往下落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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