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惧怕些;又或者说起“报考大学”四个字,真个激起某种不一般的情怀,日日瞧着联大师生竹林七贤般的不羁,也欲模仿些名士风采。两厢一交加,便挤着肩膀前来质问柳五,三五六个人横着排开,声气似乎不弱。
孟东来“哈”地一声,几乎要喷出笑来。他就说嘛,这些东西得治治,拿枪托对着脑袋梆梆地敲,敲上十来下就好了。
许多人围了过来,都是胸前贴着甲甲乙乙纸牌的壮丁。没人向往当兵,心里都忧怨着,既有学生哥儿开了头,他们便很想听听柳五怎么个说法。
李伟森也挤在人群中。铁华腿脚叉开,隔着众人的头朝这边望。他回头招呼兆秋息,“不来看看?”
兆秋息犹犹豫豫地,跟在最后面。他被人重重遮挡着,只闻见柳五的声,看不到柳五的人。
面对一张张忧悒而待解释的壮丁的脸孔,柳随风觉得有一丝丝新鲜。他不记得自己曾处于这样的情况下,被人围绕着,不是用暴力、而是用言语来进攻、来防御。这不大符合他的习惯。一般而言,能用行动(主要是暴力)解决的事情,柳五不喜费口舌;他欣赏暴力胜于欣赏很多其他东西,譬如絮絮叨叨的言语、字斟句酌的字眼,言语和字眼里需要收放自如、恰当得体的感情。这些言语、字眼和感情,在他心里的位置很低,正如擅长这些的讼棍和文字匠在他心里的位置一般的低。他从小便站得离人群很远,远到不觉得人的生与死是多么了不得的事。看到警察在街上打一个车夫,车夫倒在地上,抱头乱滚,嘴里告着饶,他只感到警察棍棒的有力,而不觉得车夫告饶的悲惨。且这个车夫又绝不是他所遇到过的最悲惨的人——老实说吧,悲惨见多了,对悲惨的敏感力便变得极微弱,视之为常物,各寻出路而已。何况跟他柳五讨论悲惨,好比跟朱元璋讨论起家之艰难,他自己就是从悲惨里走出来的,什么时候轮到这些个学生哥儿来向他控诉,讨问为何不应当,为何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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