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得在肚里自怨自艾一番,再摆出从前那副青梅竹马狐朋狗友的样子。也没什么,瞒了这么多年,却也在一起了这么多年,相处的模式都刻入骨髓。
“别家里以为我被绑架了吧,”王樵找了个话说,“出来我也没留封信说先走了,别隔天派一队人来找,悬榜画像的,那就丢人了。”
“我留了封信给我爹,他会跟老爷解释。”喻余青说,他向来想得周到。但王樵脸色却变化了一霎,心想我爹看到你留的信,保不准想歪了以为我俩私奔去了。但倒也好,至少那肯定不会派人来追。
“你选这会儿出门也好,”喻余青又说,“你以为我当真想要送你,我也是为了沾你的光,逃掉一桩差事。”
“什么差事?”
“还不是隔几年就要有一次,临安府‘十二登楼’的较艺比试,咱们金陵王家不也位列其中么。都是武林世家,遴选族中骏少,考较功夫,比试武艺,拔个头筹好像能光宗耀祖。”
“你去了,露些个手段,想也不是难事。”
“我又不姓王,输了却是王家跌份,赢了又惹人碎嘴,凑那个热闹做什么。而我爹想得就更古怪,他掇我考武状元呢,你说怪不怪。”
“你终究要成家立业的嘛,不都说好了亲事?在我家做一辈子教头,也不怕委屈了你。”
“怎么,三少爷这就始乱终弃,要赶我走啦?”
王樵气得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是主簿家的女婿哎,难不成等成了家,还住在侧房的厢屋里?”
“唉,那门亲事,老实说也定得冤枉啊。”喻余青耸肩,垮了张脸,“现在想想,我说不定被人算计了。”
“这又是哪一出了?”王樵奇道,不过他也觉得,以喻余青的性子,不风流个够本就谈婚论嫁,也的确不是他一贯风格。
“唉,说来惭愧,所以都没和你说过,我爹也不敢告诉老爷。”他咳嗽一声,“那日里,我与傅家小姐深夜幽会……”
“等等等等你等等,你——啥?”
“哎呀,不要我第一句话你就接受不了啊,这让我怎么坦白?”
“你半夜翻人家未出阁闺女院墙里了?!喻余青你要脸不?——”
“嘛,这个怎么说呢,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嘛,话本里写的都是这一类艳情本子,你不是看得津津有味。”他嬉皮笑脸地,“怎么,换我这就不高兴了?那我说个高兴的给你听听嘛,这登徒子立刻就现世报了,是不是个特别具有现实警示意义的故事?”
王樵瞪着他。“你……难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谁说不是呢,我连姑娘小手都没摸清楚呢,结果他家一群人从天而降,打灯笼照住,给一顿打骂不说,傅小姐又哭又闹又要上吊,什么又没了清白又毁了清誉,最后稀里糊涂把亲事定下来了。”
“……我现在真不知同情你好还是笑你好……”
“……你还是笑吧。”
王樵就笑了一路,笑得肚子疼直抹眼泪,“活该了你。”
“不是你一个人倒霉的滋味舒服了点,是吧?”
“我哪儿也没倒霉哪,你当我是你?”王樵陡地消停了,叹了口气,“……出家是我自己选的。”
喻余青深深浅浅看他,王樵给他看得发毛,“怎么?”
“没。我在合计,我们得先往西走,绕过发水的埠口。晚上在常青镇落脚,隔日……”
王樵听他细细打算,在桌上铺开地图,朝着上面画上那些陌生的路线。三少爷曾陪爹妈回过一次老家,除此之外便没再出过远门,而喻余青连老家都没回过。他明明有过不少机会,在十四岁那年就已经技惊四座,当时来府上做客的世家掌门都愿意做个荐引人,送他去参加那年的武林大会。谁料这小子就是不愿意,胸无大志,大家一看他那到哪都招蜂引蝶的架势,也只能叹息,耽于美色,不是成事的料啊。
但眼下王樵瞧他,对这地理路线、车马舟船了如指掌,实在不像是个不想浪迹江湖的样子。“你这人太会装了吧,连我都骗?真不能做朋友了。”
但喻余青只是微微笑道:“三少爷青眼,拿我当朋友,我可开心得很啊,还能不装成三少爷喜欢的样子吗?”
这话里藏了根刺,一口吞下便正中软肋,王樵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觉得怎么咬钩都是吃亏,于是偏不咬了,生气地说:“那你当初其实也是想去参加武林大会的了?”
“哪个嘛,倒也说不上想去不想去。又都是不认识的人,比别人厉害也证明不了什么。”
“是啊,我们王家自个儿的血脉都不够争气,拿你充数。”他脑袋里绕了个弯,明白过来了,“你要是太显摆张扬了,会衬得我们几个纨绔子弟一无是处,你怕那时你和你爹便要被穿小鞋。即便我和我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大哥二哥却不是心宽的人,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堂表兄弟,一个个眼尖看着你。”
他越说越顺,一下子犹如醍醐灌顶,那所谓不想出去游历江湖,怕不是因为王樵没那份心,他虽然打小和三少爷一副绕床弄青梅的份儿,但说句实在的,那也还是伺候三少爷的下人。王樵还没走呢,他要是先说去闯荡江湖,迄不是抢了主子一头?
王樵想通了,却也觉得心苦,只得哂笑道:“喻余青,你是不是连后脑勺手心里上都长满了心眼啊?”
“哪能呢?三少爷又说胡话了。”
王樵心下忿懑,感觉自己心尖尖上多年小心栽培的一棵幼苗儿还没开花就被狗叼了去,咬了几口就弃之一旁了。偏又没处发泄,只好瞧着喻余青脑后的一个旋儿,还有他一绺生下来时母亲求得长命就留到现在的胎发,合着他其他长发一起编进髻里。一把抓过喻余青面前的地图,瞧了两眼,却是一顿,突然间福至心灵,计上心头。
你爱算是吧,我也跟你算。
“我们不往西走,往东走。”
“往东走?那不是绕路吗?”
王樵砸砸嘴,不经意说道:“不是说出来就是游山玩水嘛,我说往哪,那便往哪。你得听我的不是?”
喻余青眯细了眼瞧他:“是呀,我是少爷的剑嘛,自然少爷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王樵拍了拍手,往图上落了个圈儿。
“去临安,我们去看看曾经‘江东十二俊’设下的‘十二登楼’。”
第四章 侠者何为也
曾经,金陵王家是武林里排的上号的世家望族;如今,看在钱的份上,他们也还是武林里排的上号的名门大户。王佑稷虽然武功不咋地,做人可不差,现在太平年岁,习武又不要杀胡虏、灭流寇;也没有什么黄巾乱世、石人出江,那怎么看出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呢?
赈灾捐款啊。
如果要比武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