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动作,干脆推搡了他一下,苏越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整个人就开始往下跌。
“啊!”
原以为会从万丈悬崖摔下,却没想到很快就着了地,背脊撞在坚硬的石头上,磕得苏越差点吐血。
苏越含着草,费力地睁开睁开眼睛,这里萦绕着大量瘴气,但口中含着的药草在舌尖发出怡人的凉爽香气,苏越并没有受到瘴气的影响。
原来在雾气缭绕的悬崖下,竟然还有一小块凸出的石台,因为崖周生长着密密的杂草,所以一般人从上面看下来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苏越躺在石台上,他能清晰地听到上面的每一句对话。
那些骑兵已经发现了刚才那个帮助他的少年,正在粗着嗓子厉声审问他:“小子,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着枣红卷鬃马的人经过这里?他大概这么高,年龄跟你差不多,身上带着伤?”
“看见过。”少年答道,苏越的心猛然一揪,然而又听那少年继续道,“不过他往前面的跑去了。”
“可是真的?你小子别诓人,当心脑袋保不住!”
“句句真话。”少年答道,“我不过上山替家父采草药的山民,是非之事只盼越少越好,又何必诓几位军爷。不过那人已经跑去有一段时间了,几位军爷若是再不追,让他潜进山里可就难找了。”
兴许是他最后那句话唬住了那些骑兵,他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生怕苏越越跑越远,骂了几句,最后道:“上马!上马,赶紧追!”
躺在悬崖石台下的苏越一直绷紧的身子终于放松,他深深叹了口气,疲惫地合上了眼眸。
3
3、海里的人 ...
“好端端的,打什么仗,尽给自己找罪受。”少年从水潭里走出来,裤脚卷的很高,露出白晰的小腿,他走到苏越身边,拧干净了毛巾,弯腰去挤苏越伤口的毒血,把黑血放掉之后,再吐出嘴里嚼烂的草药,拍在苏越的胳膊上。
“……”苏越身子微微动了一下,眉头立刻拧起。
“疼是吧?”少年用明亮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还好。”苏越干巴巴地说道,冷汗却不自觉地布满了额头。
“这只能暂时制毒,你还得找大夫再看过。”少年淡淡道,“回去之后,能逃就逃吧,打仗这种事情,吃力不讨好,别再做了。你今天如果被他们杀了的话,你爹娘肯定会难过的。”
苏越抿起了薄薄的唇,第一次仔细凝视那少年的脸庞,少年正专心致志地给他处理伤口,只能看到他的侧面,鼻梁很挺拔,睫毛浓密,面庞的弧度很柔和,是个英俊的男孩。
不知为什么,喜欢把美好的事物毁得面目全非的苏越,这次竟然没有丝毫想要破坏掉他的感觉。
“……他不会难过的。”苏越叹了口气,轻声道。
“什么?”少年有些疑惑地转过头,蹙着眉询问,阳光在他周围描上一轮很好看的金边。
“……没什么。”苏越淡淡笑了一下,目光对上少年的,心里突然有种被毛茸茸的爪子冷不防挠了的感觉,不假思索地问出口,“对了,你是哪里人?家住在何处?”
“我?”少年道,“我是商国人,住在商国城郊,我叫林瑞哲。”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扬着嘴角,眉宇微挑,非常温和细腻的感觉。
很多很多年之后,苏越想起他的眼睛,还会感觉到那个秋日温暖金黄的阳光缓缓飘坠下来,落在了他血污遍布的身上,直直从敷了草药的伤口窟窿里,陷进了心底。
“那个……如果你……你想见我的话,来商国王城外的枫林找我罢。”苏越至今记得当初他和林瑞哲告别时说的话,“我每年中秋都能出王宫……呃,不对,是我每天中秋都会在那里……”
萍水相逢,而后作别。
留一个中秋在王城枫林相见的约定。
他记得林瑞哲那个时候站在抹满血色的山坡上,裤脚依旧卷得很高,双腿修长。林瑞哲对他微笑,逆着阳光,温柔平静,嘴角的弧度勾得正好。
他记得林瑞哲那个时候对他点了点头,说若有机会,一定去王城找他。林瑞哲还问他叫什么,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卖个关子,对他说,你去了王城,便会知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苏越坐在空寂的红枫林中,透过炽红的枫海望着天上那轮金黄的圆月,一年复一年,他一个人沉溺在秋枫编织成的汪洋大海中,等待着下一年的中秋,会有一双温暖的手伸下来,将这个快溺死了的蠢货拽出,用那双依旧温沉柔和的眼眸接纳他。
可是苏越一直没有等到那双手。
他蜷缩在这片红色的海水中,让自己的心腔慢慢被沤烂,然后结成生硬的城墙。
孤零零一个人。在海里等了十二年。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苏越或许还不会太过介意,不会滋生出仇恨的种子,可是关于林瑞哲的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
记得有一年商国迎击易北,因为常年征战已经杳熟兵法的苏越突然感觉到敌方的情况不对劲,原本是头脑单纯的胡乱骂阵,冲撞乱打,不知为何成了整齐有序的布阵,扎营,徐图策略。
直觉告诉苏越,易北的领帅一定换人了。
经过一番盘查,苏越得到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结果——易北的领帅的确换了,可那个人,竟然是他一直在等着枫林赴约的林瑞哲!
从高高的城垒上望下去,军中那一方印着“林”字的帅旗迎风猎猎,苏越突然觉得四肢冷得厉害,他突然觉得海水凝成了冰,他在里面傻等傻等,然后严冬来临,他被封冻在里面。
是他傻,怨不得别人。
那次战役,苏越惨败。
带着残兵败部铩羽而归,等待着的是父王严厉的审讯,说来,他已经有很多年在外征战,没有见过这老东西了。
在进王城前,苏越抓起地上的一捧雪,盖在脸上,用力揉搓,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时隔多年,回到王城。苏越觉得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大臣在他走过后窃窃私语,宫女看到他,竟连手中提着的洗好的衣服也掉在了地上,还有他的三弟,愣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似询问的语气,喊出一声:“……二哥?”
苏越不明所以。
商王再次见到自己的仲公子时,也和上面一干人反应相同,他坐在原处,怀里搂着新纳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