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拇指塞进嘴里,偷偷瞥了父亲一眼,看他打不打算阻止自己。父亲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上尉看着雾蒙蒙的窗,火车缓缓加速,小雪变成了倾斜的炭笔速写。
“是春天之前的最后一场雪了。”父亲说,用的是平常那种不容置疑的确凿语气。
也许是,也许不是。莫斯科总是在下雪的,在菲利克不甚可靠的早期记忆里,所有的冬天都充满敌意,而夏天只留下几缕转瞬即逝的光线就重归黑暗。他不记得葬礼了,长大之后却时常在梦中听见铁铲敲击冻土的声音。等他们重新回到莫斯科,菲利克就正式失去母亲了,不过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缺少妈妈无关紧要,因为苏联是你唯一需要敬畏和供奉的母亲。
新近成了鳏夫的上尉和儿子继续住在这栋属于克格勃的阴郁大楼里,邻居和他们一样,全都是这个庞大情报机构的“家庭成员”。父亲自己在第一总局特勤处供职,对门是反间处的安德罗索夫少校,他的太太是个心宽体胖的老好人,生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是首先过来吊唁的,送了一盘硬邦邦的点心,摆在餐桌上落了几天灰,最后整盘倒掉了。随后其他熟人和不怎么熟的人陆陆续续上门表示慰问,一周之后就没有人再来了,死亡带来的小小波澜平息了下去。
这个街区名叫亚森捏沃,“梣树”,活在里面也如同丛林,父亲从未明说,但菲利克一点点地从他的表情和只言片语里摸清楚了陷阱、套索和安全领域。楼下住着第五总局的雇员(“躲在墙壁里偷听的老鼠”,父亲的原话),不建议和他们的小孩混在一起,但要是刚好没有其他玩伴,那偶尔到街上打一场雪仗是可以的。楼上则是分析处的军官,如果能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玩,那要竖起耳朵听他们有没有提起家里的事,回家之后报告给父亲。这是父子两人最喜欢的秘密游戏,父亲会半开玩笑地请他“观察”某个小朋友,只许远远地看着,不能和目标说话,也不能让别人起疑心。观察期持续一周,菲利克要说出目标最好的玩伴是谁,属于哪个小圈子,最喜欢参与的游戏是什么,经常输还是经常赢。游戏结束之后父亲总会给他巧克力,不是苏联产的那种塑料块一样的玩意,而是印着涡卷花纹的精致甜食。父亲结婚前曾经是苏联驻巴黎大使馆的防务参赞,现在还时不时会有朋友从铁幕另一边给他寄礼物,贺卡和信都被审查员拆开读过了,糖果纸盒也被撕开,确保没有藏着纸条或者胶卷,唯一完好的就只有包着金色锡纸的巧克力,一颗颗堆在箱底,像海盗劫掠之后幸存的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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