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眷,怎么,掌印没有么?”
她话问出口才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合宜,她好像管的也太多了吧?一个太监有没有娶家眷哪里轮得着她置喙?
果然,这次秦无生没有接这话茬儿,而是闭了眼睛,似乎在养神。只见他身上的月白华服一丝褶皱也无,膝澜上的海水江崖纹很是精致。
忽然,殷扶雪注意到了他手中捏着的一串碧玉念珠,上面还悬着一个佛头塔。怎么,杀人不眨眼的九千岁也需要求佛祖庇佑么?真是有意思。
过了半晌无声,只听车外何康成的声音传来:“回干爹,今儿隆昌门当值的是太子爷的人,多少有些麻烦,一会儿子去料理就是。”
东厂与司礼监在这紫禁城里可谓是横着行走,就问朝野内外的官员,有哪一个见了他秦无生不是恭敬老实的?倒是太子,他似乎不想轻易招惹。
是了,他的权力虽大,即便皇帝仰赖,也到底是皇家的奴才。遇见太子,他不也要恭敬的称一声殿下么?
秦无生没有回应,除了白日里在主子跟前行走时会使谗言媚语邀宠,离开主子,他就又拿出那副阎罗王的款儿来,轻易不开口。
没过多久他们的车马就到了隆昌门,虽有皇帝的恩旨,可以许秦无生带着殷扶雪出宫透气,但到底不好大张旗鼓。宫门前的羽林卫例行盘查,往常遇见东厂车马都是要立即放行的,可今天当值的守门头子陈默是太子的部下,自然也没有贴着东厂的必要。
“里头是什么人?可有出宫行牌?”羽林卫按例盘查。
何康成抽出腰间牙牌,上面刻着司礼监三个大字:“司礼监办事,陈军门可安心了。”
陈默也常跟司礼监东厂等衙门打交道,知道何康成不是小人物,他能够伺候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位。但到底还是要盘查清楚的,“里头是哪位大人?劳烦起帘,属下也是奉命盘查。”
话音刚落,帘子就被掀开了,直愣愣的撂出来一块牙牌,陈默见状赶紧接着,待看清了上头提督东厂四个大字,心中一惊,原来是这个阎王,他不是不爱出宫么?怎么今儿出来了?
“军门当值辛苦了,本座奉命侍奉贵人出宫,想来军门也是晓得本座的差事吧?”他冷然开口,声音犹如金珠落玉盘,明朗清亮。
陈默如何不晓得阎王的差事,阎王能够屈尊侍奉的贵人必是宗室中人,即便他是太子爷的人也不好多为难。忙将牙牌递回去,自个拱手让开:“既如此,属下就恭送秦厂公了!”
何康成瞥他一眼,帘子垂下来,马车照旧出了隆昌门。彼时外头的阳光稍弱,已临近太阳下山了,就连马车里的光线也有些不足。
殷扶雪坐的腰疼,朝着车壁靠了靠,但见坐在对面的秦无生仍神色如常,闭眼拨弄着手中的念珠,乌青色的佛头塔起起伏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一座佛爷呢。东厂历代提督太监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但凡有丁点慈悲心的都不会坐在这个位子上,若没有点毒辣本事,又哪里能够镇的住仇家呢?
忽然,似是有人骑马而来,待靠近了,听到外面的人唤了声:“督主。”马车没有停下,见里头没有响应,又将一摞文书递给何康成。
这摞文书可是从内阁取来的奏章,他执掌批红大权,这朝中大小事务素来都是要从他面前过一趟的。每日司礼监的禀笔都会挑选几样要紧的事及时送到他面前过目,殷扶雪见何康成将奏折递进来,看都不用细看就知道又是些弹劾东厂提督的文书。
这些言官御史说来也是真不要命,明知道大小官员的奏折都要从他跟前过一趟,傻子才会直愣愣的递折子弹劾,这不是当面骂人么,可惜这套流程几年下来都未曾变过。
他的手指修长匀称,莹净指甲修剪的很整齐,指尖一翻,他细细的看着奏章。忽然又从中捡出一本扔出马车:“你自个儿看看吧,这种腌臜东西也敢拿到本座这里来?”
何康成冷不防被甩出来的奏章打中脸,他急忙翻看查看,里面的字却令他触目惊心!吓得连忙跪在帘子外的台子上叩头:“儿子有罪,儿子有罪!竟将这等诋毁干爹的奏章放了进来,还请干爹给儿子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吧!”
殷扶雪见何康成匍匐进来求饶,借机扫了一眼地上的奏章,旁的倒是没看见,只有三个字入了她的眼。
立皇帝。
好厉害的罪名!简简单单三个字将秦无生素来的罪行刻画的是入木三分,怪不得何康成会这么害怕。她抬眼去打量秦无生,只见他转了转食指上的筒戒,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来:“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周兼,也敢妄图挑衅本座?真是奇闻呐。”
他掸了掸袖口,只见料子上的翻金祥云纹升腾波谲,一如他那猜不透的神情:“既然是当官的,那么总有利益冲突的地方。既尝过好处,又有谁的家底是干净的?去查吧,随便找个由头不难,最重要的是真凭实据。你懂么?”
殷扶雪在一旁听的是心惊肉跳,谁不知道东厂罗织罪名的本事当属天下第一,即便清的底掉的官员到了他们嘴里,无论真假都能给你安上一顶要命的帽子!
更何况他方才真凭实据四字咬字略重,更是值得探究。放眼朝堂上的文武百官,敢惹东厂无异于老虎头上拔毛,八成是没尝过东厂的厉害。
何康成得了督主的示下立即心领神会。东厂行事素有规矩,即便要给人罗织罪名,也要分几个阶层。
一是看着办,无论有无实证,总能找个由头落实,对付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虾米人物,好歹不会牵扯性命。
二是认真琢磨,常用来铲除异己,行事颇为讲究,罪名一旦安上,抄家流放不在话下。
三便是这真凭实据了,也是最要命的一宗儿。但凡有人到了这个阶段,少不得要到诏狱里走一遭了,兴许九族都要跟着遭殃!
早在封国时殷扶雪常常能在父王口中了解到秦无生这个人,他做事雷厉风行,敢反对他的人都会死于非命。近年来权势达到顶峰,更是敢公然对一二品官员罗织罪名,屡兴大狱。
虽然父王身有诸侯荣耀,手握兵权,却也不能跟他公然对抗,毕竟东厂的番子遍布天下,处处都是他的眼睛和爪牙,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要了人命,比之武皇时的酷吏来俊臣,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又嘱咐了几句琐碎的差事就下了帘子,马车里又恢复了平静。周围的气压仿佛很低,让她闷的快要喘不过来气。
她轻轻的喘着气,不时悄悄打量正在翻看奏章的秦无生。想来想去,打率先打破寂静:“厂臣真是辛苦,即便不在值也是不忘公务啊。”
他没有抬头,只闲闲应是:“臣不敢言辛苦,只是白日里有事耽误了,所以没顾得上这些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