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栽入茫茫雨幕中。 他的身影刚刚穿门而出,长廊尽头,毛先生缓缓转出,看着那雨地里挣扎而出的背影,唇角微微一勾。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毛先生立刻敛了那笑,回身看去,见爱子带人匆匆而来,眼底立时漾出关切之色:“之仪,这风大雨大的,怎么跑出来的,小心又着了风寒!” “爹,我想起难得遇上张大人在这里,有几个学业上的问题,正好来请教一下他。另外,今晚瞧着刺史大人没吃什么东西,正好叫厨房再送些夜宵过去。”毛之仪这种天气还裹着大氅,绒毛里露出一张微微苍白却喜气洋溢的脸。看向父亲的眼神闪耀着孺慕和敬仰的光。 “张大人已经睡了,你瞧,灯已经熄了。至于文大人那里,爹会安排人送夜宵。刺史大人是女子,你要学会避嫌。”毛先生替儿子拢紧大氅的系带,“赶紧回去,着凉了看我不揍长喜。” “和长喜有什么关系呀,爹你就是会欺负人。”毛之仪悻悻地转身,踢踢踏踏地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爹你也早点安歇,不要忙军务太晚了。” 毛先生笑着点点头。少年才安心地离开,毛先生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温柔之色转为冷峻,看了一眼身边属下,道:“看好少爷那边,今晚不要让他再跑出来了。” “是。” …… 天像漏了个洞,哗啦啦往下倒雨水,张钺浑身很快透湿,在雨幕中几乎不辨方向,好在这个院子本就格局简单,从前院到后院就一个月洞门,也无人看守,门一推就开,他已经被腹中疼痛和头顶狂雨浇得脑子有些迷糊,也无暇去思考如何一路过来一个人都没看见,跌跌撞撞在雨水和泥泞中前行,天地间不辨人与物,只余了暴雨狂音,却每隔不远的廊下都有淡黄的灯光飘摇着,透过密密的雨幕,不断地给他指引着方向。 砰地一声,张钺迈步上了后院的长廊,光洁的红木地板上顿时湿了一大片。 他往那一处亮着灯光的屋子而去,浑身冰凉而腹内燥热,自己也没有察觉,那一股绞痛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股奇异的热流,在四肢百骸间狂肆乱蹿,激得他喉间干渴,双目赤红,而脑海里不知何时不停窜动着扭曲的人体,曼妙的,赤裸的,雪白的,妖艳的…… 不知何时,他的胸口衣裳已经被自己烦躁地抓烂,露出半个胸膛。 砰一声,他撞开了亮灯的房门,冲了进去。 …… 毛之仪被小厮长喜送回了自己的院子,连打了几个喷嚏,长喜急忙絮叨着少爷半夜还要出门小心受凉,一边出门去端参汤。 毛之仪正要解下大氅,身后有人缓缓道:“先别脱,等会还要出去。” 毛之仪大惊回身,“刺史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文臻正在端详着毛之仪日常喝水用的一套茶具,闻言含笑放下那紫砂茶杯,竖指“嘘”了一声。她穿了一身样式有点怪异的衣服,看起来是劲装,外头是水靠一样的材质,里头却是薄薄的裘皮,既轻便又防水又保暖,是燕绥给她的。所以虽然从雨地里过来,浑身上下却没多少湿气。 “我如果还在内院那里,可能多少会有事儿。”她含笑道,“毛公子,机会难得,我想带你出去逛逛。” 毛之仪愕然看着外头的天气,“现在?” “不是现在这样的天气,也没这样的机会,毕竟你父亲那么珍爱你。” 毛之仪警惕地看着文臻,文臻弯起眼睛,“放心吧,我不是要绑架你,在湖州都尉的别院里绑架他的唯一爱子,我这是想要激起湖州兵变吗?” 毛之仪瞪大眼睛:“您……知道了?” 文臻有趣地瞧着他。 这孩子真可爱。 如果不是看出了他的身份,如果不是知道他是掌管湖州三万州军的湖州都尉毛万仞的独子,她会那么轻易接受一个不熟的人邀请去人家家里玩吗? 她好歹也是湖州第一人呢。 可笑毛万仞还躲躲藏藏,和她自我介绍毛刚,以为她不知道毛刚是他没发达时候的名字呢? “之仪,你想必很爱戴你父亲,必不愿意见他镣铐加身,官途尽毁吧?” “刺史大人什么意思?就因为我父亲隐瞒身份,您就要弹劾构陷我父亲吗?我父爱兵如子,解衣推食,向来得州军上下敬重,您又想弹劾他什么!” “哦,得州军敬重,就想把州军据为己有吗?你父对着我这个刺史,绝口不提军权移交,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因为心虚,知道移交之后,自己就没有好下场吗?” “刺史大人,您想多了!州军的事……我也不大懂,但是想来不会有不肯移交的事!之前……之前前任吴刺史在的时候,也说过文武分家,军务一事他不插手,我父亲不过代管而已。文大人来了之后我也问过父亲,父亲说过您是女子,如今又刚刚到任,千头万绪,尚未安定,等到您这边腾出手来,自会和您商量一个章程,您还是莫要误会了。” 文臻注视着少年因为激动微微涨红的脸颊,眯眼一笑:“既然你对你父亲如此信任,那么,我们今晚打一个赌如何?” “什么?” “你今晚随我去一个地方,看一样东西。看完后,我们再说这个赌约。” “如果……如果我不去呢……” “那我就真要准备弹劾你父了。至于弹劾理由,不需要你操心,总会有的。” 毛之仪瞪大眼睛看着笑眯眯拢着袖子的文臻,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惊,一个接一个地打寒战。 但之前他在州学广场上呆过,在挑春节的草地上站过,他知道这位总甜蜜笑着的女刺史大人是怎样的一个人。 半晌他将大氅的系带系紧,并打发走了来送姜汤的长喜,说自己要睡了,吹熄了灯火。 又过了一会儿,他院子里看守严密的护卫东倒西歪了一院子,几条黑影,无声无息出了庄子。 ……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 外头的风和雨立时狂扑而入,将烛火扑熄。 与此同时,外头那些灯火也齐齐熄灭,四面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桌旁的女子惊惶地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冲进来的人扑倒,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夹杂着惊呼被死死压在咽喉里的挣扎之声。 随即又有裂帛之声,在这狂雨鞭打天地之声中却并不清晰。 毛万仞又如幽灵一般浮现在长廊尾端的黑暗中,听着那一点暧昧又凶猛的动静,眼底浮现一丝讥诮的笑意。 张大人果然很忠诚。 试探他的心意,对文大人忠心耿耿而又光明磊落,无处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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