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集笑着摇头:“我随口说一下而已,倒是你,四书五经八股文样样出类拔萃,为何不肯去考个功名?”
邓括报以六个字的回答,“不自在,没意思”。
又说:“即便做到皇帝,还不是要看老臣的眼色?我又不能一入朝便做个大学士”
“对了,你那宅子卖了吗?”邓括不经意的问,面上平静,仿佛从来没有暗地里捣过乱一般。
孟燕集皱眉,他面皮白,红烛一照倒是更显年轻,“遇上个叽噪事情,前前后后折腾了七八天”
“买家可是成心买?”
孟燕集挠了下鼻头,“大约是成心的,不过他也说了,有个不肯透名字的人好意提醒他,要多留意这宅子的风水,一开始他以为这人也想买这宅子,故而编些故事想吓走他,乘机压点价,后来发现人家根本没那意思……可是苦了我,腿都跑细了。”
“也快了,再有三两天事情就收尾了,不过添些麻烦而已”
两人碰杯各饮一口,一个仍自郁闷,一个心里清楚面上还得装关心。
孟燕集偏过脸看他,“我怎么觉得你今儿话特别少?”
邓括笑了一下,“嗯,我同老太太摊牌了,你小妹妹,我不要!请她老人家不要再管我的事情了”
孟燕集倒酒的手停在空中,“哦?你真敢说了?依我看,她必不能干休的,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已有爱慕之人”
邓括深刻的看了孟燕集一眼。
“借口?还是真的?”
邓括赏玩着甜白瓷的小酒盅,笑的认真,“真的”
孟燕集看着他发愣,随即哈哈笑着拿起酒盅,“我一看你这脸便也猜是真的了,这么多年,说到女人你都是一副谁欠你钱不还的样子,唯方才你却笑了,好不荡漾,还有些不太有把握的感觉,看来这人了不得啊!连飘于俗世之上的邓公子也落入凡尘了!哈哈哈,来干一杯!”
邓括举杯和他碰一下,两人都一口而尽。
邓括快速看他一眼,只怕你若知道我喜欢的是谁,这杯酒无论如何喝不下去……
话题到了女人身上,孟燕集意气风发,“我这一辈子喜欢的女人不少,但觉得格外称心的却不多”
想了想说:“其实,那院里的那个,还算新鲜!却被我那不孝子给抢了!唉”
邓括神情一定,随即又笑:“既成哥儿喜欢,你成人之美又何妨?”
孟燕集眼神霎时阴了阴,将酒盅重重往桌上一墩,“长辈的就是长辈的!我没说让,老太太做主也没用!这姑娘……我还就看中不放了!”
邓括闭唇不语,捏着酒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就听得“啪”一声,薄胎的瓷器竟然碎了!顿时有血从虎口旁流了出来……
孟燕集惊讶道:“你也没喝几杯,怎么就醉了?快”朝着身后的丫头喊:“去拿棉纱和止血药来!”
丫头匆匆应了,很快拿了药棉回来,便去掰邓括的手,他皱眉把手缩回来道:“用不着,区区一个口子而已,一会儿便自己止了”
孟燕集不答应,勒令他必须包扎。
“下次我要同太太说,不要再拿着薄胎的酒盅,娇气的很,哪一次都要砸碎几个”
看着邓括右手虎口下的那个三角形的伤口,洒了些药粉,用纱布裹起来,“最近这家好像是有点不太平?”
“我那小姨娘被人推了摔断了胳膊,永哥儿昨儿开始就上吐下泻,老太太也说身子没劲,这不,你这又伤了手”
说到这已是心不在焉,不住的往后院看,邓括便知他想去哪儿了。
“那个,不如我们也散了吧”
孟燕集起身,此刻正好微醺,夜里凉风习习,秋虫呢喃,特别适合去见小佳人。
邓括举着受伤的拇指站起来,笑道:“散这么早?你们都去过节了,剩我一个人合适吗?”
孟燕集已经过了屏风又驻足,稀奇的问:“以往可都是你巴不得早散的,问你去哪儿也不给句实在话,如今你的潇洒哪儿去了?我可从来没听你说过这么自怜的话?看来是动了凡心了”
邓括也不反驳,看着门外说:“你不是总说想去看周九六堆的假山?他前一阵子不在家,这几日倒是回来了,何不乘兴而往?”
孟燕集眼里既有兴趣又有些迟疑,若是以前他早兴冲冲的去了,可是今晚,他真的很想去看那被抢走的又受了伤的小姨娘。
道:“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看?要不明日再去?”
☆、进来
邓括慢慢走过来, 看着木屏风边上凸起的海棠花纹,孟家喜欢热闹些的花纹,例如莲花牡丹之类, 他倒是喜欢北方风格,粗旷简练一些的。
“他家院子里做了个高十尺的陆离晶山, 专门是晚上看的,还请了十几个名士才子豪客隐士还有,璃璃!”
璃璃差不多是姑苏青楼里最有名的姑娘了,还交了一群雅士朋友, 偶尔混一两个官宦子弟,混的风生水起。
孟燕集跟着邓括去听过她唱弹词,惊为天籁, 周九六也是他一直想结交却无缘一见的人, 没想到今晚邓括居然带给他这个好消息,想那小姨娘没长翅膀,多待一晚上也飞不了,不如便同他去会会?
他觉得邓括其实看起来兴致并不很高的样子,觉得他有些奇怪, 说道:“既这样,那走啊!”
“但是你招呼也不打吗?”
邓括和他并肩走在夜风里, 早桂已经零零星星开了,一丝甜香隐约在鼻,“他是个怪人你不知道,若是按俗套与之交往, 他反而看不起你,你越狂放不羁他越高看你一眼,咱们就这么砸上门去, 保证好吃好喝的待遇”
……
青茂居里,环儿一路小跑回来跟孟柿说:“我看见的,老爷和七爷出去了,走前吩咐大门锁了,看那意思今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孟柿舒了一口气说:“把前后门锁了,睡觉!”
……
郗氏左手撑着额在灯下坐了许久,瑞雪捧着一盏燕窝偷看她几眼,终于问:“太太,再不吃就凉了”
郗氏接过来,食不知味的喝了几口便放下了。
“永哥怎么样了?”
瑞雪说:“晚饭后又吃了一顿药,好些了”
“嗯”
“太太的眼睛也好多了呢”
她伸手摸了一下,只一点点疼,对瑞雪说,“你去把娄姨娘叫来,去时看看,若是七小姐在就先别说话,等小姐睡了再把她带过来”
郗氏养神片刻便听院门响了,然后是悉悉索索的衣料声,还有女人压低声音说话。
瑞雪把人带进来自己就走了,娄姨娘对着郗氏行礼,郗氏看着这个曾经分享过相公的女人,还是那么瘦,大眼睛鼻梁窄带个弓,侧脸也是好看的,却有些隐约的憔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