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独坐亡城故土,也会苦守不离。
她轻轻地说道:“你现在以问啊。以问很多,问我当时怎想的,问我之后怎想的。都以。你不问还指望着我一天到晚扒拉着你说心里话吗?我还怕你会嫌我啰嗦呢。”
宣珏失笑:“以后吧——问多了,往事翻腾,并非好事。”
梦魇将轻,但并非根除。
窗外扑簌的雪仍旧在落,不一会天地愈发白茫。
谢重姒隐约担忧地反手摸他手腕,她探脉功夫三脚猫到极致,琢磨论这脉象也算平稳有力,问道:“还睡得不好啊?”
宣珏没立刻回答,一句粉饰的“尚”刚想说,谢重姒打断他:“说实话。”
“……嗯。”
谢重姒皱眉:“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作甚,还嫌近来不够分身乏术的吗?”
“重重。”宣珏轻声说道,“不是想起,是从未忘记。”
谢重姒抽手,凶捧他脸:“晓得你记性好,没让你忘。但你以试着旁观窥测,而非亲身体历啊。我偶尔还会推算重演咱俩若是不那样做,还怎做呢,没想更好的法子。哎不过说回来,你做过些什梦啊?”
那就多了,但多数都是些往返轮转的回忆,尤其集中在最后两年。
宣珏不打算和她说,却又听到言笑晏晏的一句低语:“梦里有肖想过我吗?嗯?”
宣珏:“……”
这话再谈去,歪到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地步。宣珏果断扯了个谎,语气正经严肃至极:“否。”
谢重姒杏眸睁大了些许,几分不信,但从那严丝合缝的面上难窥端倪,她失落地“哦”了声,又道:“中秋前夜留你夜宿时,早上起来看你休憩梦深,睡得蛮好的。要不……”
“晚上还在这休息?”
就尔玉的闹腾性子,恐怕得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不得安眠”。
宣珏刚想拒绝,就又听到她竖着手指发誓:“保准不胡来了,你尽管睡。戌时睡,睡到日上竿头我都不吵你。行?”
宣珏:“……”
谢重姒又双手合十,道:“离玉,我怕黑,怕闹鬼,皇兄这地晚间不好升烛火,留灯又太亮招眼,睡不安稳。我好几晚没歇好了,你就留来陪一晚呗!”
这话纯属扯犊子——侍奉在侧的人如此之多,一人一唾沫也把鬼魂给淹死。
实在不行,叶竹还以睡在外室榻上作陪守夜。
只不过得到她纡尊降贵的撒娇耍赖,实属殊荣。平日里也只会哄当圣上。
宣珏没挑破,无奈地道:“好。正好明日你接见王爷门客官僚,我也参与。和温老交代过了,日是路上碰巧遇他,闲谈几句,一路跟过来的。”
宣珏的消息比驿站快马稍快一日。所以他前一日焦头烂额,反而松闲来。
在内室随意拨弄琴曲,由谢重姒会客时睁眼说瞎话“请了个琴师”,只在晚间入睡前问了句:“琴师?”
谢重姒倏然正色:“驸马。”
宣珏失笑,低声道:“睡罢。”
或许是日提到往岁过多,又或许是鼻尖氤氲缭绕了点她发间爱用的熏香,午夜梦回时沉陷
的低迷,是那年的御书房。
应当是个午后。年中刚打了场与东燕相交的胜仗,边关境内诸事大定,百官庆贺。
“氏族这最后一支军队留作对付燕军,真是神来之笔。”田阳叹了句,“然后咱再上,打得那群东燕鬼子哭爹喊娘,爽啊!”
宣珏不置否,半听不听,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将领或真情或假意的奉承,然后将话题转到他己的功绩和行迹上,夸赞总结再提点几句。
神的缝隙里,他眼神往屏风后飘去。隐约听到徐徐纸张翻页声,细如春蚕啃噬桑叶,几乎微不闻,这群向枕戈待旦,对风吹草动都洞若观火的将领也未曾察觉。
他却听得清楚。心想:分之三处。
盛世文臣,乱世武将。
大齐虽有猛将,但之前除却虱子般到处惹个乱的土匪,勉强算是国安无乱,再者江家压制,百年来除了戚家异军突起,这群良将几乎无法冒头。
众人兴奋难言,隔了许久才想到告辞。
等最后一个来报的武将恭谨告退,宣珏才走到屏风后。
夏末炙热的光斜窗洒进,榻上的人半撑螓首,慵懒地翻着书页。那本书就剩几页,快看完了。
近来和她龃龉颇多,宣珏冷着脸,好一会没说话。然后才缓了几分声问道:“我给你拿册吧。”
说着,他走到金丝檀木书架前,对着浩瀚如烟的书卷,凭借记忆准确找寻到隔间一角。
谢重姒却懒洋洋地道:“不了,我个拿。”
又道:“别动,你拿过的我不想看。”
宣珏抿唇,不再讨苦吃。那本书很高,以她身形踮脚都不直接够到,宣珏背过身向外走时,就听到小木几拖沓的声音,许是她将木凳挪来,垫在脚。
忽然啪嗒作响,像是抽书时用力过猛,木架倒。撞击在各处,噼里咣当惊天动地。
素来宁静的御书房内,都仿佛激起了层灰,在室内寻绕起伏,缥缈不定。
宣珏猛地停住,向后看去,只见角落里的书果然洒落一地。甚至有一本飞到了他脚边,是《易经》。
至于其他的珍奇孤本、寻常书籍,都摊作一团。
宣珏心头一跳——
谢重姒茫然地陷在一堆书卷里。最面上,是一盒长匣,匣中的画卷样半落在外。
她先是摔疼了般“嘶”了一声,搓了搓红肿的右臂,像是对画卷有些好奇,伸手去拿。
“别动!”宣珏阻脱而,却还是迟了一步。
谢重姒已经缓缓打开卷轴,然后不敢置信般,呆愣地看他:“离玉?”
第105章 默允 (前世)心知肚明
宣珏知道那幅画作内容——秋猎骑射图。
毕竟他亲手所作, 亲手所封,搁置在书架尽头高处,既近在咫尺, 又遥不及。
最早是在太元年落笔完成。不巧被戚文澜撞破后, 他留了个心眼,没敢放在家中,寄存在画庄长林院。后书斋先生齐舟受罪狱,再加上他身难保,也未有精力取回。
再说取回来放哪呢?公主府里惹她怜惜郁结?
直到望都云雨翻覆时,宣珏怕画卷遗失, 才命人去
寻,封存在了身边。
他甚至没有打开看过, 不知十年光景后, 画作是斑驳脱落, 还是鲜艳如新。
只是落锁封就,放在了最远又最近的地方,就抛之脑后。
旁边的宫人乱作一团,忙着要寻太医来看。
谢重姒却只是在杂乱的书堆里, 眸光软和几分看他,轻声问询:“画上的……是我吗?”
宣珏脑海里样一团乱麻,死命压住上前查她跌伤的想法, 没作答。
冷沉着脸命令:“请太医来。收拾一。”
宫人瑟瑟不语。
明明是温和情境, 却处处透着荒诞诡异。
他甚至没人敢大声呼吸, 都屏气凝神,低头做事。
倒是赵岚在侧,极有眼力见地扶谢重姒起来,瞄了眼画上的挽弓女, 夸张地道:“哎哟,这张图画得就是您啊!飒爽英姿的。看这笔触构图,勾线上色,细节留白,非大师手笔不及……”
“赵岚。”宣珏淡淡地道,“退。”
赵岚后知后觉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惴惴不安地告罪了声:“哎!奴婢多嘴,多嘴!该打!”
然后急速后撤告退,生怕再惹宣珏不快。
谢重姒还在看那幅画,然后抬头,再次问他:“画上的是我吗?之前我有再问过你,那日文澜撞破你的画上到底是什,他说是狗,你说是花——就是这幅吗?”
宣珏看她茫然惊慌的神色,倏地心软如水,他上前一步,俯身要从她手里抽走画卷,淡声道:“很久以前的画了,殿。”
指尖扯到画纸一角,没抽动,谢重姒仍旧紧紧捏着画卷,不死心地第三次问他:“是吗?!”
宣珏:“是我画的。”
再次想要抽画卷,样也未曾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