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大小战事数百,克晋省的汾州、清源、交城、文水、徐沟、平阳、绛州、孝义、寿阳、平遥、辽州、榆次、复岚、永宁;浙江的苏州、杭州、绍兴、嘉兴、吴江、金华、衢州;闽省的仙霞关、浦城、建宁、延平、分水关、崇安、兴化、漳州、泉州等数十城,无一城有屠城之事。偶有抢掠奸淫,却是在所难免,但大肆屠戮百姓,奸淫妇女的事情,我可保从未发生。旁的人阿玛管不了,但阿玛自己,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此次征南,也没有奸淫掳掠吗?”褚仁的语气,有了一丝森然。
齐克新长叹一声,用手轻轻捏了捏头部两侧的太阳穴,“你若带过兵,便会知道这其中的为难,阿玛虽然是征南大将军,但千军铁骑,犹如出闸猛虎,一旦散入万千关山,便不是阿玛能一手掌握的了,安平等地确有屠城劫掠……事情已经出了,再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纵然杀了这些军卒兵将,也换不回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就算日后有天大的祸患,现在也只得默不作声……”
褚仁听齐克新话中有话,不禁问道:“安平……到底出了什么事?”
“固山韩岱攻克安平,纵兵烧杀抢掠,郑芝龙长子郑成功的生母田川氏也死于乱军之中……”
褚仁瞬间便明白了,此时种下的因,日后便是郑成功割据台湾的果,直到四百年后,这一连串的因果循环,依然是中国肋下一块最难言的伤,一触就痛,久久不曾愈合……
“朝代兴废,莫不如此。那大西的张献忠是汉人,他杀的人少吗?连明太祖的祖坟也摧毁殆尽,而我朝,不仅保住了明陵的完璧,就是宋陵,也不许有一草一木被毁[4]。或许数百年后,我大清式微,同样的屠戮也会发生在我旗人身上,也不知我大清的陵墓,到时候有没有人来保全……这是改朝换代之殇,而不是满汉之仇。满汉,本没有仇,只是为了争这江山而已。”
“阿玛……”褚仁有些惊讶,齐克新竟然能说出大清式微的话。又想到被盗的清东陵,心中也是一叹。
“天下没有千年的朝代,谁能保定基业万万年?古今帝王,谁又真能万岁万万岁?”齐克新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那我大清入主中原,算是兄弟相争?还是入侵异族?”褚仁蹙着眉,像是思索,又像是发问。
齐克新沉吟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大清屠戮比蒙古人少,待汉人比蒙古人好,因此国祚也一定会比大元更久长。或许……数百年后再回看这一段,或有圣贤能勘悟透彻这里面的是非曲直,成败功过……你我身在此山中,无论怎样,也想不明白的……”
可是,纵然是四百年后,依然没人能说得明白啊!褚仁在心中叫嚣着。
“你站在汉人的立场上想事情,同情汉人,阿玛不怪你,毕竟,你可算是汉人养大的……杀戮太重也是造业。不过定鼎江山,便需要流血以祭,将军的一身一命,就是供君主驱策,攻城略地,浴血杀敌……谁也逃不脱这样的命运。阿玛不愿你习武从军,便是因为这个。愿阿玛用一生罪业,能保住你干干净净一双手,也愿数十年后,你的心还如此时这一片素心……”
这一天,是顺治六年的冬至日。
很多年以后,褚仁每每想起齐克新,都会想起他这几句话,想起,他说这几句话时,抵在眉心鼻梁的合十的手;想起,他一脸庄敬虔诚的神情。
注:
[1]皇后、皇妃、和硕亲王福金、固伦公主、九嫔、世子侧福金、多罗郡王福金、和硕格格以下禁用秋香色的规定,在顺治十一年五月才颁布,此时还没有相关规定。
[2]献蟠桃,帝露扬……:京剧《遐龄永祝》唱词,比较常见的吉庆戏,多在开场时演唱。当然顺治年间应该还没有。
[3]尔郡王齐克新为征南大将军……:这段取自顺治四年六月实录:“册封故多罗饶余郡王阿巴泰子贝勒博洛为多罗郡王册文”,有删改。史实是博洛通过此役升为郡王,征山西后升为亲王。因情节需要调整。
[4]《清史稿》顺治十三年四月:浙江巡抚秦世祯,以造战船需材,伐宋陵树木。得旨:前代陵木,不许采伐,原有明禁。虽经奏请,何得不候上旨径行?著议处。其伐过树木、仍照数栽补。
宣统元年,两江洋务总局道台和江宁府知府在明孝陵立碑,碑上是六国外文,告诫相关国家的游客不要在此乱涂乱画。
第二十五章 遥伏黄冠拜义旗
时光如流水静静流过,转眼间五年过去了,褚仁已经十七岁。
岁月褪去了褚仁年少的青涩,也涤冷了他一颗殷殷期盼的心,让他有些难以确定,那“朱衣道人案”是不是真的在历史中存在过?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没有到来?
思念搁置得太久了,也慢慢转淡转薄,像是暮春晨曦中那一抹淡白的雾色,看上去,似乎稀薄得并不存在,但在呼吸间,却能感受到它无所不在,笼罩着,充塞着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那淡淡的湿与冷,让人不由得觉得孤单。
这五年来,傅山、傅眉只托人带过一次东西给褚仁,是两本小楷册页:一本是《南华经》,线条硬朗,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傅山手书;另一本是《孝经》,笔致柔媚流丽,自然是傅眉的手笔。褚仁对着它们,临过无数遍,以笔墨隔空呼应,幻想着那两个人,就在身边……好在傅山的文名越来越盛,便是在京城,间或也能听到他的一些消息,甚至可以买到他的书法。
五年间,发生了不少事。
顺治七年底,多尔衮去世,顺治亲政[1],对齐克新等一干亲王多有封赏。但转过年来,便大议多尔衮之罪,株连甚广,齐克新也因此降为郡王,但旋即又复封为亲王。又过了一年,到了顺治九年三月,顺治又罢了诸王、贝勒、贝子管理部务之责。经过了这样几番翻云覆雨,顺治这位少年天子尽销宗室权柄,真正实现了君临天下。
齐克新没了兵权,也不用到户部仕事了,成了彻彻底底的闲散王爷。虽然南方还不太平,但是自有更年轻的都统领兵征讨,他们不是宗室,功劳再大,也威胁不到皇权。
齐克新经过这几番起落,大病了一场,性格也变得很是敏感,颇有些喜怒不定。褚仁对他恭顺而客气,父子间一团和气,但却缺少了褚仁与古尔察之间的那种亲近,显得有些疏远。
这几年,褚仁的生活倒是过得平静如水,波澜不惊。
每日里除了读书习字,就是偶尔和古尔察去京郊跑马行猎,倒也惬意舒服。
这期间齐克新曾询问过褚仁是否愿意去宗学读书,被褚仁以身体病弱推脱了,齐克新倒也